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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各逞心机
运送物品之人是李林甫的侍卫长,东西已交割完毕,但他依然在门外徘徊,迟迟不肯离去,这时,庆王李琮匆匆从府内出来,李林甫的侍卫长立刻上前行了个半跪礼,递上一封信笺道:
“殿下,这些时令果蔬是李相国得皇上准许,特地派给各位亲王,这是清单,请殿下过目。”
清单哪里还需他亲自过目,李琮虽然较愚笨,但这封信的含义他心中却十分清楚,抖开信笺,借着大门上几盏大灯笼的微光,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随即将信贴身收好,脸微微拉长了道:“请转告李相国,他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有些事情我自有分寸。”
说罢,李琮转身走回了府中,早已等候在此的王军师立刻迎了上来,急问道:“相国怎么说?”
“只有一句诗,什么‘江南早春桂鱼肥,藕塘深处不思归。’”
李琮将信递给他,语气中透出不悦道:“要我杀李清就明说,却含含糊糊给人意会,一点诚意都没有,要我怎么与他合作?”
王军师笑了笑,劝李琮道:“这便是政客本色,不讲情义,一切从利益出发,现在他正被弹劾,皇上的态度还不明朗,慎重一点也是对的,若写得太明,一旦信落到政敌之手,无论对他还是对殿下您都无好处,其实这钟人反而好相处,一旦有利益相连,他便会全力助你。”
李琮对他的这个军师已经是言听计从,听他说得有理,李琮的紧绷的脸色开始和缓下来,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信,紧皱眉头道:“我想杀李清更多是因为出于私仇,可相国也要杀之而后快,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很简单,李相国被章仇党逼得太紧,他想让章仇党后院起火,这本是他三年前想做而未做之事,一直到今天才动手。”
“他是在利用我?”
王军师仰头一笑,“有时被人利用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会和你一起用力,将事情做得圆满,只可惜.......”
李琮心头一紧,“可惜什么?”
王军师背着手走到台阶之上,抬头望着一轮清冷的弯月,半天才缓缓道:“只可惜李清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小王爷绝不是他的对手,此事非我亲自跑一趟苏州不可。”
一辆马车驶出玄武门,在皇城承天门大街上疾驰,百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严密护卫在马车两侧,在长安的百官中被李隆基特许可有侍卫保护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右相李林甫,一个便是户部侍郎李清,李清此刻远在苏州,这辆马车里坐的自然便是李林甫了。
三年前,由于士子在朱雀门闹事,严重干扰了朝廷政务的运转,一些重要的机构,如中书省、殿中内省、御史台、门下省、弘文馆、史馆等等重新搬回了大明宫外殿。
李林甫是中书令,自然也不在皇城内办公,此刻他刚刚下朝回府,公平地说,历史上李林甫做了近二十年的宰相不倒,若没有超人的能力和精力,他也无法应付繁重的公务,天宝后期是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强势君主缺位所导致了官僚集团恶性内耗,在这种朝局下,保住权位远远要比关注民生重要,随后又发生了安史之乱,于是后人责备的目光往往投向李林甫,指责他疾贤妒能,一味提拔胡人将领,这未免有失偏颇。
和李隆基高明的政治布局相比,李林甫更精于一局一域中的权谋手段,此刻朝中的局势正处于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之中,宫廷平静、朝堂平静,但那种大事来临前的紧张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所有关联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疲惫的李林甫闭着眼睛半躺在车厢里,身子随车轻轻摇晃,他久于宦海,早练就了一身搏击风浪的本领,在惊涛骇浪中,如果来不及脱身,那选择去风浪中心,各种力量在此汇合,若处理得当,让各种力量相互抵消后,风浪的中心反而是风平浪静,但是,这需要高超的技巧,要擅于在各种危机中寻找机会。
李林甫正是具有这种高超技巧的为数不多的人中之一,在他的前面是咸宁刺史赵奉章弹劾他强占土地,各种证据一应俱全,而赵奉章的背后,正是他的政敌章仇兼琼;而在他身后是当朝新贵杨国忠,一个后台极硬但根基浅薄的弄臣,急于取他而代之;在左面是东宫李亨危若覆巢;在右面是庆王永王磨刀霍霍,争抢入主东宫,暗流汹涌,各种危机在他前后左右汇集,李林甫的高明手段便此时显露无遗。
一方面他利用李隆基急于废太子而无暇他顾的时机,先是上书请管教不严之罪,随后抓住赵奉章多次出入章仇兼琼府中这个把柄,在京中广为宣传,揭开了两人的关系,将弹劾之罪演变成政敌间的内部权力斗争,又让亲信御史大夫宋浑主动请缨赴咸宁调查此案,在他赌李隆基不想在同一时刻既废太子又罢宰相,果然,为社稷的稳定,李隆基终于同意了宋浑之请,此案的主动权便渐渐掌握在李林甫的手中。
不仅如此,为了让章仇兼琼后院失火,李林甫利用了庆王对李清的仇恨,唆使他向李清下手,打乱章仇兼琼的部署,当然,李林甫有把握牵着庆王的鼻子走,为了利用这个地位尊崇但智力低下的皇长子,他早已经在庆王身边做了精心的安排。
更深一步讲,李林甫实际上支持的是永王上台,他也渐渐看出了李隆基废太子的目的,连一向低调隐忍的李亨都容不下,他还会选择野心勃勃的李琮吗?退一万步,就算李隆基也考虑庆王,但李琮走的是杨家的路线,他李林甫又肯做这个牛后吗?
用庆王对付李清,一石二鸟,这就是他李林甫的权谋与手段。
马车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飞奔,忽然马车抖了一下,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停了下来,前方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及侍卫的叱责声,李林甫脸一沉,向窗外道:“去看看,谁敢在朱雀大街上撒野?”
不一会儿,侍卫回来禀报:“禀相国,是哥舒翰将军,他想要求见相国。”
‘他不在陇右防御吐蕃,跑到京里来干什么?’李林甫摸了摸硕大的鼻子,哥舒翰的意外出现使他生了一丝疑心,暗忖:“现在皇上抓了王忠嗣,关了李亨,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现在哥舒翰在这个接骨眼上忽然出现,难道皇上等待的就是他吗?”
想到这,李林甫命令道:“将他带过来!”
随着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伟岸的黑脸将军出现在李林甫的车窗前,他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中唐名将哥舒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西突厥哥舒部落人,父亲哥舒道元为哥舒部落的首领,曾为安西大都护府的副大都护,母亲尉迟氏是于阗公主,他为人仗义疏财,义气重诺,又喜欢饮酒赌博,一直到四十岁时依然无所事事,浪迹于街头,因在长安替父守灵时被人讥讽,这才一气之下“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赴河西投军,哥舒翰作战勇猛、最喜身先士卒,数年间立下赫赫战功,被王忠嗣赏识,一路提拔,更在去年保卫石堡城一战后,取代了董延光的位置,升为陇右节度副使。此刻,他受陇右诸将之托,单身一人来长安为王忠嗣求情。
“末将哥舒翰参见相国大人!”此时的哥舒翰已近五十岁,但他身材挺拔魁梧,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并无区别。
“哥舒将军,你深夜在朱雀大街上跑马,可是陇右有急事?”
哥舒翰不敢隐瞒李林甫,他躬身施了个礼,必恭必敬道:“陇右、河西二十万将士听说王使君下狱,特推举我来向皇上求情,末将一时心急,惊了相国的车驾,万望恕罪!”
李林甫看着这个即将取代王忠嗣的突厥将领,他忽然有一丝明悟,皇上迟迟不动太子,是不是尚没有完全解决王忠嗣之患,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这个哥舒翰呢?
想到此,他奸笑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诈道:“哥舒将军也要瞒老夫吗?明明是奉旨进京,却说是将士推举,真是可笑之极。”
哥舒翰脸色大变,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低头惶恐道:“末将并未说谎,在下确实是众将推举而来,王使君深得军心,今蒙了不白之冤,众军心中实在不服。”
他的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李林甫锐利的眼睛,李林甫心中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众军心中不服,’恐怕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也不再点破,呵呵一笑道:“那你就快去吧!再晚一点,皇上可就要安寝了。”
“是!末将这就去兴庆宫。”
望着哥舒翰远去的背影,李林甫陷入了沉思之中,废太子已经走到最后一步,那自己也该抓紧行动了,他从车座下摸出一个摇铃,轻轻地晃了晃,清脆的铃声划破夜空。
片刻,一条黑影飘然而至,仿佛一只诡异的黑猫,跪在马车前低声道:“属下叩见相国!”
“去苏州望春茶庄,自然有人会给你安排。”
李林甫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递给他冷冷道:“金丸上你失手了,这次莫要再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