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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月山上,除了修士和各类护山之属的山泽精怪,一切死物,早已都被大妖元凶炼化一体,所以每次护山大阵的破坏和重新开启,就是一场无形中的光阴逆流一年,这就使得山中妖族修士的一切隐匿术法和逃命遁法,都显得毫无意义,剑气长城那五位剑修的每一轮问剑过后,大妖元凶之外的所有妖族修士,就会在原地现身,但是窍穴灵气和傍身法宝,可不会跟着他们的足迹恢复原样。
就像一群可怜兮兮的赶路人,行走在光阴长河之畔,必须风雨兼程,埋头赶路,不断更换光阴渡口,一点一点伤及脚力,然后一次次莫名其妙就退回原地,不得不面对更大的绝望,就要面对那些遮天蔽日的剑光。
先前五位剑修,每次联袂问剑托月山,多是隐官负责仗剑开山,率先斩破那条光阴长河的护山大阵,其余四位剑修则负责斩妖,同时各自以沛然剑气和浩大剑意,消磨一座托月山积蓄万年的灵气和山水气运,最终改变天时地利。
仅是陈平安一人,就递出了足足三千剑。
蛮荒大祖的开山弟子,大妖元凶次次都是从额头眉心处,被剑光一线划拉而下,劈成两半。
因为陈平安递剑太快,次次斩向站在山顶的黄衣元凶,而这头大妖倨傲至极,竟是始终一动不动,任由剑光当头劈斩。
就像被劈砍成了两半,居中一条金色光线凝聚不散,如一条金色长河隔绝对峙双峰。
这头飞升境巅峰大妖的当下处境,与那两截剑气长城何其相似。
大概这就是末代隐官有意为之的一种另类还礼。
山中玉璞境妖族修士,早已死绝,更别谈那些跟随它们登山做客托月山的地仙修士了。
当下只余下三头仙人境大妖,或凭借一门涉猎光阴的本命术法,或拼着一次次消磨本命法宝和千年道行,还在苦苦支撑。
其中六位在这边参与议事的玉璞境妖族修士,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会在托月山,被人包了饺子。
逃?能逃到哪里去?去了托月山之外,失去光阴长河的阵法庇护,去面对那些飞升境剑修的剑光?何况托月山此阵既能隔绝剑光,亦是围困妖族修士的一座天然牢笼,使得妖族修士一个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毕竟谁能想象,会在蛮荒天下最安稳的地方,被一场问剑给殃及池鱼。
城头刻字的老剑仙齐廷济,最擅长帮人兵解上路。
昔年曾与萧愻合称剑气长城“凶悍”的陆芝,好像剑术又有精进。
五彩天下第一人的宁姚,她比如今地位大致相当的蛮荒天下共主斐然,还要更早跻身飞升境。
还有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男子,自称“刑官”,又是一位毋庸置疑的飞升境剑修。
故而在蛮荒各地,或是自家祖师堂,或类似大岳青山祠庙,不然就是某些位置隐蔽、禁制重重的山水秘境之内,纷纷燃起了一盏盏本命灯,帮助修士脱胎换骨,逃过死劫,只是修行可以重头再来,但是之前的境界却已烟消云散,再者本命灯确实是可以续命,可是未来的登山之路,冥冥之中会被大道厌弃,相传点燃过本命灯的修士,在跻身上五境之前,所遇心魔之大,超乎想象。
就像那中土神洲的怀潜,这么一个大道可期的天之骄子,如果不是在北俱芦洲阴沟里翻船,原本以怀潜的修道资质,有很大希望跻身数座天下的年轻候补十人之一。
黄衣元凶根本无所谓那些妖族修士的生死,毫不怜悯它们如同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生如蝼蚁,如同溺死在一场剑气滂沱的大雨之中。
元凶看了眼陈平安手持之剑,剑斩托月山次数如此之多,剑锋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损迹象,反而愈发锋芒无匹。
元凶想起这把长剑带来的那份天地异象,联想到那几页只会口口相传的老黄历,大致猜出了此剑根脚,微笑道:“命真好,能够侥幸被此剑认主,当然命也够硬,接得住此剑,始终不堕落为傀儡。”
自古仙兵皆自有灵性蕴藉,就像一个个桀骜不驯的存在,修士心性往往与之契合,往往会被自身炼化仙兵所影响,潜移默化,心性暴戾之人愈发凶狠,无情之人愈发道心冷漠,而且大道路上,稍有偏差,就会悄无声息带着主人走向一条大道岔路,最终修士承载不住,仙兵就能够脱离樊笼,重获自由,无论是那些岁月悠久的先天至宝,还是天材地宝的后天炼化,一步步提升为仙兵品秩,这就是天下仙兵一条共同的大道根祇所在,“无主”。
所以每一位跻身十四境的大修士,对于仙兵的态度,就十分微妙了,绝不是多多益善那么简单的事情。
许多上五境修士闭生死关,一旦不幸尸解,往往是宝光一闪,即便是大炼之物的仙兵,不会追随修士一同崩散,依旧会重归天地,之后就在某地隐匿起来,等待下一任主人的因缘际会。越是顶尖的大宗门,越不会刻意阻拦那些仙兵的离去,因为即便强行挽留下来,却只会为山头带来诸多莫名其妙的灾殃,得不偿失。
不然以仙兵的珍贵程度,早就被几座天下的山巅修士搜刮殆尽,所有归属早成定例了,人身天地三百多窍穴,对于飞升境和十四境大修士而言,开辟气府有何难,为何没有任何一位大修士,在本命气府之内搁满大炼仙兵?
就像那只储藏有八把长剑的珍贵木盒,陆沉说借就借给陆芝了。
白也除了心中诗篇,唯有一把仙剑太白作为攻伐之物。余斗除了自身道法,同样就只有名为道藏的那把仙剑。
而蛮荒天下的旧王座,曾经每一位都志在登顶,合道十四境,之前攻伐浩然天下,也绝对不会盯着那些所谓的山上重宝,而是山水、王朝气运这些更加无形之虚物。
元凶笑问道:“隐官接连递出三千剑,累不累,是不是该我还礼了?”
陈平安那尊万丈法相,头戴莲花冠,青衫赤足,单手持剑,屹立在天地间。
他的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有一道道紫金气萦绕法相脸庞。
对于那三头苟延残喘的仙人境妖族修士而言,不幸中的万幸,是隐官之外的那四位剑修仗剑远游了,看样子,是要飞升去往一轮明月中?
加上元凶说要还礼,是不是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双方形势就要开始颠倒了?
陈平安不理睬元凶的询问,只是环顾四周,万里山河之外,还有不少隐匿各处的妖族修士,多是些托月山的附庸山头门派,是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还喜欢看戏?
心念微动,就是一番随心欲而起的天地异象,只见天幕一处云海翻涌,云海下方刚好就是一座妖族山头,白云最终显化出一只洁白如玉的巨大手掌,从云海中向下探出,大如山岳的掌心纹路如一条条江河溪涧,开满了碧绿幽幽的荷花,含苞待放,摇曳生姿,又有皎洁月光,洒落在座座荷池当中,蓦然之间,开出了无数朵晶莹剔透的雪白荷花。
陈平安这一手术法,分明是偷师于赊月,而赊月当时又是模仿荷花庵主,被陈平安施展开来,七八分形似,神似犹有四五分。
大妖元凶也无所谓那座山头的存亡,伸出一手,雷电粹然,凝聚一线,最终显化出一根鎏金满刻的长枪,是以一具远古神灵的尸骸炼化而成,属于元凶屈指可数的几件关键本命物之一。
从托月山之巅,破空掠出,划出一道笔直长线,似长虹贯日,光彩夺目。
陈平安微微皱眉,抬脚横移一步。
在仙簪城那边,陈平安的道人法相,从头到尾根本无视那些攻伐术法。
金色长枪带起的光线,从青衣法相肩膀处钉入,相较于陈平安的万丈法相,这条由长枪拖拽而出的金光,纤细得就像一条缝衣绳线,笔直一线,剑光一端在托月山,一端深入大地百余里,被一头鬼祟偷藏在大地下的托月山护山供奉,它手持一件白玉碗模样的重宝,猛然间现出真身,半蛟半龙姿态,将那承接金线的白碗,一口吞入腹中,然后开始以本命遁法迅猛横移,大地之下震动不已,响起闷雷阵阵。
金线如刀刃,开始倾斜切割陈平安的法相肩头,激荡起一阵如刀刻金石的粗粝声响,溅射出无数火星。
陈平安伸出两根手指,攥住那根洞穿肩膀的金色长线,竟是未能将其掐断。
陆沉先前问话无果,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强提
精神,以心声与陈平安解释道:“是因为你身上承载大妖真名的缘故,成为累赘了,不曾真正跻身贫道的那种虚舟境地。要说破解之法……”
不曾想根本不等陆沉指点迷津,陈平安就已经直接大步横移,故意不继续出剑开山,就让大妖元凶先闲着。
万丈法相再与那头托月山护山供奉反向移动,像是嫌弃它太过磨蹭,就干脆帮着它一鼓作气切割开自身法相的肩膀。
陆沉这个局外人躺在莲花道场之内,都要替陈平安觉得一阵肉疼了。
万丈法相同时伸手一抓,驾驭长剑夜游出鞘,握在右手之后,夜游蓦然变得与法相身高契合,再转过身,将一把夜游长剑笔直钉入大地,手腕一拧,将那条金色长线裹缠在胳膊上,开始拖拽那条真身不小的地底妖物,不断往自己这边靠拢。
原本被天地灵气和山水气运浸染万年,变得异常坚固的大地山河,顿时软如泥泞翻涌,地下那头妖族真身,似乎察觉到了生死一线,施展本命神通,不断与托月山衔接山根,然后疯狂扭转身躯,试图向后逃窜,大地之上,不断蔓延出动辄长达数十里、百余里的沟壑。
最终那条半龙半蛟的庞然大物,被陈平安从大地之下狠狠拽出,之后就那么被一点一点拽向竖起锋刃的长剑夜游。
期间这头妖族真身不断蹦跳,使劲翻拱背脊,许多山头被巨大身躯翻滚削平,或是砸出巨大的山谷。
陆沉坐起身,俯瞰这副画卷,这都不是什么钓鱼了,如人在岸上拖拽一尾大鱼,没什么术法技巧,就是比拼蛮力。
结果那条真身长达数千丈的蛟龙之属,被一把钉在原地的长剑夜游,从头颅处切割开来,当场一分为二。
一报还一报。
至于为何这条托月山供奉不收起真身,一部分原因是吞食金线的缘故,大妖元凶好像有意让其保持真身姿态,再就是陈平安同时祭出了笼中雀和井中月,不多不少,一座小天地横空出世,刚好以十数万把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飞剑,笼罩住对方身躯。
陆沉叹为观止,隐官与人打架,确实干脆利落。
难怪都能够从曹慈那边占到不小的便宜。
等到将这条托月山供奉分尸,陈平安这才左手持剑,继续朝那托月山那边递出一剑。
一剑开山过后,陈平安这边缠绕手臂的金线随之消散,元凶手中又多出了一杆金色长枪。
陆沉提醒道:“元凶这一手是在试探,好确定你身上那些大妖真名的分布形势,要小心了。”
陈平安法相从原地消散,出现在千里之外,不曾想那条金色长线如影随形,这一次是直接钉向法相心口,陈平安伸手抓住长线,刚刚一把将其扯断,坚韧程度远输第一次丢掷而出,陈平安心知不妙,只是从那托月山之巅,就像绽放出一朵金色花朵,大妖元凶手中一杆长枪,竟然同时抛出千百条光线,速度之快,就连陈平安都无法躲避,那些金色长线在法相之内承载大妖真名处,激起一圈圈金色涟漪。
能够成为蛮荒大祖的首徒,元凶的修行资质肯定不会差,合道托月山之后,虽说只能年复一年增加飞升境的道行,等于彻底失去了十四境的可能性,但是修道万年,停滞在飞升一境的所谓巅峰,确实巅峰得名副其实了。
陈平安一剑斩向托月山,让那元凶再死一次,缠绕法相的金色长线一并消失。
昼夜颠倒,黑幕沉沉。
元凶抬头望去,是一座飞剑数量以数十万计的繁密剑阵。
悬空剑阵缓缓向人间压下。
这一幕,如天坠地。
元凶双指并拢,默念道诀,另外一手虚托往上,掌心纹路道意流转,出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宝镜,轻轻抬手,镜子高升,迎向那座从天而降的剑阵。
陆沉感慨不已,不俗不俗,气象当真不俗。
元凶这一手,无异于在“一隅”之地,施展了绝天地通。
当然陈平安一样用意深远,事实上,在陆沉看来,恐怕天底下,再无比此举,更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好事了。
那把井中月的飞剑大阵,剑剑仿佛从太虚中凭空跳掷而出,好似起一片秋声,蕴含万钧之气。
陈平安既在练剑,也是炼剑。
一部早已被陈平安烂熟于心的《剑术正经》,同时一路游历,分出心神随手翻阅陆沉建造在玉枢城的那座观千剑斋,再从脑海中搜寻记忆,遥遥观想在剑气长城所见剑修的一切出剑,剑谱,剑术,剑意,剑道,都被陈平安化作己用,再在先前三千剑之中,一一练剑趋于纯熟。
不同的剑术,不同的剑意,只不过被陈平安递出了如出一辙的开山轨迹。
至于如今祭出了两把本命飞剑,更是将托月山当作一块天地间最大的斩龙石,用来砥砺两把本命飞剑的大道与锋芒。
飞剑笼中雀的本命神通,是极其罕见的自成小天地,而天地范围的大小,除了与剑修境界高低挂钩之外,其实也与陈平安的心相大小有关,一切心起感应的眼中所见,一切有所依托的心中所想,就是一场场外人不可知的扩建天地。在这当中,其实陈平安一直在寻找第二种本命神通,就像天下五岳可以存在储君之山。
而第二把本命飞剑,飞剑的数量多寡,就看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在井底,至井中,最终就能从井口到井外。
脚踩一座托月山的元凶,手中又多出那根金色长枪。
除此之外,元凶阴神出窍,再现出阳神身外身,还要加上站在真身之后的一尊法相。
只见大妖元凶的那尊阴神身边,凭空出现一位女子,她面容模糊,身姿缥缈曼妙,衣袖飘忽不定,好像是那传说中的河上姹女,灵而最神。
阳神身外身,手持一把火焰大锤,映照得大妖面目宛如一尊远古火部神灵。
看来元凶的修行道路,也是炼化出五行之属本命物。
五行之属,分别是脚下一座托月山,真身手中的那杆金色长枪,外加阴神身边的那位灵神姹女,以及身外身手中的火运大锤。
至于木属之物,依旧不显,多半是用来源源不断生发灵气,帮助元凶支撑术法神通的施展。
而托月山无疑又是大道根本所在,使得五件大炼本命物,被剑斩开山一次,就会年年崭新,根本不用担心折损崩碎。
如果不是因为合道一事,必须付出修行止步的代价,那么只要被元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功跻身了十四境,假若可以将托月山携带在身,在蛮荒天下随意迁徙游走,这样的一位十四境,估计谁遇到了都会头疼。
所以大妖元凶,大致可以视为一位合道地利的伪十四境修士。
陈平安看了眼远处,大致看出了托月山的真正边界所在,约莫是方圆六千里。
这就意味着,在这六千里地界之内,大妖元凶来去无碍,之所以待在山巅方丈之地,站着不动被砍上三千剑,当然是觉得山中灵气少了点。
人生路上,与人问剑问拳,陈平安再熟悉不过,至于山上纯粹斗法的次数,相对来说确实少了点。
于是一把笼中雀,天地囊括六千里山河。
托月山背面,出现了一位青衣道人,屹立在一座五色山岳之巅,手持水字印。
先前得了不少曳落河水运,使得这枚水字印,率先成为陈平安五件大炼本命物中的仙兵品秩重宝。
此外腰悬一篇宝光流溢的无纸道书,是那祈雨篇道诀。
如此一来,自然祈雨得雨。
托月山上空,一场磅礴大雨,每一滴雨水,都同时蕴含拳法和剑意。
陈平安的道人法相身后,再生法相,是一尊悬空的金身神灵,双臂各有一条火龙缠绕,手持一杆剑仙幡子,一手掌心祭出一颗神异法印,金身神灵缓缓托起五雷法印,雷法攒簇,造化万千一掌中。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一座仿白玉京形制的青铜宝塔,在那神灵金身法相脚下落地生根,蓦然变得五城十二楼各嵯峨,有伤极天之高。
此物最早是一件远古遗物,被荷花庵主当做见面礼,送给托月山关门弟子的剑修离真,其实它曾是玉符宫的镇山之宝,老宫主曾是人间最顶尖的几位符箓宗师之一,早年与浩然天下的符箓于仙齐名,秘密炼制了这座宝塔,为了掩人耳目,还故意打造成青铜宝塔样式作为障眼法,不料后来有个少年道童骑牛过关,游历蛮荒天下,除了在英灵殿那边递出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