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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不了多久了。”说话这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道袍，头戴道冠，这身打扮与屋内的现代装饰有些不搭调。
虽然道人发须皆白，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不管从什么角度都瞧不出快要死的样子。此刻，道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杜飞家中客厅的长沙发正中，手里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
杜飞瘪了瘪嘴：“云老道，咱们别闹了行么？我是真不能跟着您进山修行，这也用不着要死要活的吧？”嘴里说着话，杜飞将一盘切开剥好的火龙果恭恭敬敬的递给道人，自己则老老实实站在边上。
“我已经活了三百多岁，又不是真的修到长生不老，当然会死。”云老道毫不客气，也不去看杜飞，专心吃着水果。
“诶？上个月给您过生日的时候，您不是说活了两百三十三岁么？我觉得，还是有零有整的数字说出来更可信一些。”杜飞的态度很认真的望着道人。
“是吗？”云老道点了点头，神情自然，一点都看不出谎言被揭穿之后的异常，他接着说道：“活的太久，都记不住自己的岁数了。呵呵，人一老，这类事情很难免，很难免，呵呵，呵呵。”
杜飞对于以老卖老的云道人很无可奈何，说：“云老道，您也体谅我家一脉单传。而且，在这个年月出家修道，这事情实在是，实在是没法说出口。”
“不，这次不是要你出家修道，而是要传授给你本门的真正秘籍功法。”云老道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庄严肃穆：“在我临死之前。”
“难道这二十多年，您教给我的不是本门真正的功夫啊？”杜飞表情有些怪异，他自动忽略了老道话里要死要活的部分。说实在话，如果只是偶尔和道人接触片刻，除去那种愚夫蠢妇，正常人十有**会把道人当成骗子。但杜飞知道这位自称云老道，教了自己二十多年功夫却不允许自己叫他师傅的人是有真本事的，只不过平时有些游戏人间的恶趣味。所以杜飞与老道交谈时，已经习惯性的会选择什么话题可以接口，什么属于听不见的内容。
“你的资质太差，又不是本门的真传弟子，怎么可能教给你本门的秘籍。”云老道指了指空着的盘子，杜飞会意，匆忙又去给道人准备水果。云老道平时不吃五谷杂粮，只吃一些水果，杜飞自然会预备着。
等杜飞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切片的猕猴桃放到道人面前时，云老道捏起一片桃子，才接着说道：“我没想到几百年居然遇不上一个合适的弟子。到如今我的寿命将尽，身边又只有你一个。所以也顾不上太多，总比绝了传承的好。虽然你的资质是差，但品行不错，我也不指望你发扬光大本门，只求能延续下去。”
“哦。”杜飞应了一声，不敢辩解什么。从这二十多年来学功夫的经历来看，他也知道自己似乎在某个地方差了那么一点点，直到现在连老道教的第一套功夫都练的磕磕巴巴。每次修习功夫，中间总会停顿很多次，从来没有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时候。
“你哦什么？是在想终于等到我死了，没人管你练功了吗？”云老道瞪了杜飞一眼。
杜飞有点哭笑不得，忍不住说道：“您什么时候见过我在练功时偷懒？”
杜飞还真的有点委屈。云老道说自己资质不高，他没办法解释，事实摆在哪里。但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说自己毅力不够。从三岁半开始到今年26岁，这二十多年来每天五小时练功的时间，一直是风雨无阻，即便是节假日也从来没有停顿，甚至连高考的那几天都保持着午夜子时起来练功的习惯。时间一久，杜飞也只能相信自己与本门的功法属于有缘无份，虽然有机会学，但却命里注定学不会。
云老道摇了摇头，模样像是很惋惜的说道：“你始终不能明白，上学不逃学，少年不早恋，练功不偷懒，这样的人生是残缺，不得圆满的。”，云老道说到最后，居然是一声长叹，看着杜飞的眼神，就仿佛杜飞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额！”杜飞顿时满头黑线，呆了半响才说道：“我就一个普通人，咱们能说点正常的事么？”
“普通人？正常事？”云老道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单手指着杜飞像是被气的不行。可他还没忘记用另一只手拿起一片猕猴桃，塞进嘴里用力的咬着：“你觉得那一个正常人能像老道我这样，无病无灾活个三五百岁？你跟着老道我这么多年，居然还在想做普通人，做正常的事？难怪你学不会本门的功法，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对！”
类似的交谈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杜飞立刻选择了沉默。虽然云老道在他面前一贯表现的为老不尊，可在杜飞心里还是把道人当师傅看待，就像是对父母一样尊敬着。可他自己的脾气又有点倔，在某些问题上不愿意妥协，只好沉默是金，闭口不言，免得起争执。
当初，杜飞的母亲在怀孕时动了胎气，导致杜飞一出世就中气不足，表现出呼吸异常急促，而且整夜哭闹。家人带着他四处求医，最后一位老中医说“先天不足只有后天补，药是不能给幼儿乱吃的，不过可以试试去气功推拿走穴”，而后推荐他们找到了云道人。
杜飞其实不满周岁时就见到了云道人，可云道人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确告诉杜飞父母，杜飞资质有限，真功法是学不到的，所以他也不会收杜飞为徒，只能教教一般的功夫，至于最后有没有效果，能不能达到杜飞父母所想就要看机缘了。
这样的话放在今天，典型属于江湖骗子的口吻。但当时既有老中医的大力推荐，而且社会风气也算好，没有那么多骗子。最重要的是杜飞父母是真着急，什么都愿意尝试，于是第二次登门就带上果饼之类的礼物，算是走一个拜师入门的仪式。
云老道真有本事，抱起不足一岁的杜飞，运气推拿一刻钟，然后还给杜飞父母，说道：“我的规矩多，所以你们也别着急决定。这一次我给他运气走穴能保两年平安。等两年以后，你们再想想，到底是跟着我学功夫还是用其它办法，三岁以后可以吃吃补品，或者用用西药什么的。”
刚开始杜飞父母还将信将疑，可杜飞当晚就睡了一个囫囵觉，一夜到天明没有醒过片刻，接下去夜夜如此，白天也安稳了下来。于是，等到了杜飞三岁半，他父母划算着两年时间快到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找到了云道人，什么规矩都答应了下来。
杜飞没上过幼儿园，在上小学前一直是在云道人家中长大。杜飞的父母虽然随时可以来看儿子，但除了过年可以接走三天之外，其它时间都必须在云道人家中度过。
云道人教给杜飞的功夫很奇怪，名字叫十二生肖图，据说时从五禽戏中转变出来的，模仿十二生肖的动作创立的功夫。练起来又像是腿法又像是拳法，一共十二招，每一招都分十二式，并且都是手脚并用，身法姿势怪异。
对于自己学的这套功法，杜飞年幼时还没想过太多，等年纪大一些，疑问才渐渐多了起来。别的也不用多谈，光是一个熟不能生巧就让杜飞憋屈的很。
这世界上有什么功夫，在不间断的练了十几二十年之后，居然还不能流畅的打出来的道理？
“唉，也不知道把功法传给你是福是祸。”见到杜飞沉默不语，云老道又叹了口气，神情忽然变得落寞，眉头渐渐紧锁，望着杜飞像是内心担忧着什么。
见到云老道的表情，杜飞很内疚，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云老道冲着自己招了招手，“来，跪下，向我磕个头。现在算是正式收你为徒，你可以叫我师傅了。”
杜飞顿时又惊又喜，什么都没想立刻就跪了下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也不敢抬头，嘴里叫了一句：“师傅。”
云老道单手扶起杜飞，拉着坐到自己身侧，见到杜飞脑门红通通的那一片肌肤，心里莫名火冒三丈，习惯性的指着杜飞就要骂，可片刻之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低声说：“我叫你磕个头，意思就是走走形式罢了。我又不是真的收你当内传弟子，只不过本门秘籍不能外传，看你品行还可以，希望你当个二传手而已。你为什么就不懂，这些虚幻皮相皆是可以敷衍了事的呢？”
杜飞没有辩解，只是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云老道想到自己的现状，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他拍了几下杜飞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劝自己还是说杜飞。
“从哪里说起呢？”云老道转过头去，茫然望着眼前虚空，沉默了片刻，才长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初，我和大师兄有了冲突。”
“大师兄？”杜飞很意外，他从来没听云老道说起过师门里的事情，甚至至今都不知道本门叫什么名字。
“对，是我的大师兄，就是你的师伯。那只猴子看似聪明，其实古板的一塌糊涂……你别打岔，很多事情需要让你知道！”也不知道云老道想起了什么，变得一脸恨恨的模样，对杜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凶恶。
“大师兄？猴子？这外号起的。诶！等一下，我师傅难道二师弟，猪哥？”杜飞面无表情，心里胡乱吐着槽。虽然他的确尊重云老道，但年轻人的本性还在。而且云老道自己就不讲规矩，平常更喜欢杜飞表现的张扬一些，所以很多事情，杜飞并不是那么刻板。这种程度的吐槽，就算真的说出口，恐怕云老道反倒会高兴才对。
云老道说说停停，似乎在极力回忆着过往。而杜飞原本还是带着一颗听故事的心情，可随着故事的延续发展，他渐渐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有点胆颤心惊，直到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知道为师不是人，是不是很意外？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不用怕。”听到杜飞的惊呼，云老道似笑非笑，戏虐的看了一眼杜飞，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
让所有像是杜飞这样的正常人无法接受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必定要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天地初开之时，神州大地上人族与妖族并存，两者互相看不顺眼，终于大打出手。最后人族的神仙技高一筹，甚至都收服了妖族中最强大的十二位，或是牵着当成坐骑，或是带回去看家护院。总之，妖族作为一个种群，失去了最厉害的领袖之后，完全的土崩瓦解，根本无法抵御人族，结果神州大地被人族一统。
至于为什么神仙是收服十二位妖族而不是直接杀死，自然另有故事，但到了如今已经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当时被收服的十二位妖怪没有老老实实的认命，它们想尽办法想要对抗神仙。最后，它们拿出自己最拿手的本事，取长补短，联合起来创造出一套无敌的妖族功法。
别去问故事结局，看看现在的世界充满了人类，而再也见不到一只妖怪出现，就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但这套功法却一直传承了下来，也不知道从那一代传人开始，把功法的名字改成了十二生肖图。功法原本叫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
到云道人这一代，门派的传承出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他们再也找不到活着的妖族了。又或者说，除了云道人和那只猴子大师兄之外，这个世间很可能已经没有其它妖族了。
结果，在门派接下去如何发展的问题上，云老道和猴子大师兄出现了根本的分歧。
大师兄要坚持传统，必须找到妖族来继承门派。如果实在找不到其它妖族，这就说明天道绝了妖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接受。
但云老道另却认为门派的传承到了必须求变的时刻。
“我知道大师兄说的也没错，这与妖族是否还存在无关。因为当初十二位祖师创造出这套功法，本意是为了对抗人族。现在我却打算传授给人族，恐怕祖师爷宁肯断绝传承，也不愿意我这样的做法吧？”云道人苦涩的摇头叹息。
“师傅，这故事，实在离谱了点。要不，咱们还是回归现实吧？否则，别人问起我的师门来历，我岂不是先要说，我师傅不是人？”杜飞的两只眉毛一高一低，表情怪异的看着云老道。
按照杜飞过去的经验，这样程度的调侃，应该会得到云老道的欢喜。接着云老道应该继续几句不靠谱的反驳，然后哈哈大笑结束话题。
可云老道的反应却很奇怪，他似笑非笑的转头盯着杜飞，想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古怪的话：“现在，你可以当我是人。”
“诶？这需要重点说明么？”杜飞哭笑不得。云老道总是这样，能一本正经的说出不靠谱的话，弄的杜飞经常搞不清云老道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又是在忽悠。
“本门的真传可以分作四层，分别是练皮肉、锻筋骨、换血脉、改魂魄。”云老道忽然解释起功法来，他指着自己说道：“为师已经到了改魂魄的地步，但终究修不到圆满，寿元还是有限。如今时刻到了，为师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天道不容妖族啊！”最后一句话，居然带着说不出的悲怆凄凉。
“本门的功法真传以及为师的内丹，现在都打算传给你。所以，为师要你立誓，无论你自己的修炼如何，都不能断绝了本门的传承！”云老道越说越快，神情越来越严厉。他的右手并拢做掌，指尖抵住杜飞的额头，大喝道：“天道为证，你若违背誓言，死后就要被压在九幽之下，永不得解脱！”
杜飞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违背师傅的命令，内心也不认为发誓有什么用。不过，为了让师傅安心，杜飞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云老道的意思发了誓。
杜飞刚刚发下誓言，紧接着云老道的衣摆忽然无风自动，身体居然慢慢的漂浮到半空，还冒出金光，而且在头顶隐隐显出金光。杜飞目瞪口呆，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云老道的头顶居然有一头张牙舞爪，面目凶恶的猪。这个景象实在太惊人，杜飞觉得自己都被吓的灵魂出了窍。
然后，杜飞真的就在半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正面色安详但紧闭双目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自己的身体旁边，云老道的身体结迦跌坐，五心向天摆出降魔相，也是一样闭目坐在哪里。
“徒儿，现在为师带你去本门在须弥空间中的圣地。只不过你的身子还受不住破碎虚空时那股罡煞之风，为师也只能护得住你的魂魄。”云老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处不在。
杜飞的父母回到家，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师徒二人呼吸平和，但怎么呼唤都叫不醒，像是突然变成了植物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