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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北京下了一场痛快地大暴雨,一夜间浇灭了夏末秋初的闷热,仿佛整个天地都敞开了呼吸。
雨后的天气十分凉爽,整个中队都在操场上特训,准备应战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
以前的比武大会,任燚都会报几个团体项目和个人项目,但自从当了中队长,就没有那么多闲时间训练,而且,他再跟一帮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赛也不合适,不过他和曲扬波都会参加一些团体项目,体现集体荣誉。
这时,警铃突然响了。
任燚看着一群穿着战斗服、背着空呼在练负重跑的战士们,咧嘴笑道:“走吧,正好不用换衣服了。”
一帮人快步涌进了车库,值班通讯员跑到任燚身边,汇报道:“任队,排污井井下作业中毒。”
任燚喊道:“换抢险服!”
战士们嚎叫了一嗓子,手脚麻利地开始换衣服。
他们出警最常穿的衣服有两套,一套是此时穿着的深蓝色嵌荧光带的灭火战斗服,隔热阻燃,又宽大又重,一套是橘黄色的抢险救援服,适合非火灾类救援,轻便苗条许多。
“是。”
换上衣服,任燚开出了救援车和云梯车,赶向出警单上显示的小区,同时,他给报警人打了电话:“喂,你是什么人,是小区负责人吗?”
“我我,我不是,我是保安。”
“跟我们说下情况。”
“我们小区、一下大雨就、就、就淹水,就派人下去修,下去三个人都没有上来,然后就……”保安紧张的直磕巴,“又派三个人去救他们,也没有上来。”
“不要再派人下去了!”任燚喝道,“你们派人维修之前,有没有排水?有没有做空气置换?下去的人有没有安全防护?”
“我、我不懂啊,不是我管啊。”
“管事儿的呢?物业呢?”
“在旁边……”
“等着,不要再有任何举动!”任燚挂了电话,忍不住骂道,“年年出事年年宣传。”
高格无奈道:“年年宣传年年出事。”
救援车开进了小区,排污井前已经围了一群人,物业和保安正在徒劳地往下放绳子。
任燚带着人跑了过去,污水井里弥漫而上的臭气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他往下一看,井壁狭窄,井下污水荡漾,估不准有多深,他吼道:“负责人呢!”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已经吓得脸色发青:“我、我是经理。”
“是你派人下去的?”任燚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派人下去之前不排水?”
经理颤抖着说:“水、水不深啊,师傅下去的时候说不深啊。”
“那你做空气置换了吗?他们带面具了吗?”
经理摇了摇头:“他们带了口罩,还带了火!火、火没灭,有氧气的!”
任燚深吸一口气。长期封闭的污水井通常空气稀薄,但有空气也一点都不代表安全,因为还可能有多种毒气,沼气、一氧化碳、硫化氢,每一样都要命。
很多下井的都是务工人员,没有知识、没有经验、自然也没有装备,如果管理方再什么都不懂,那就是派人下去送死,每年因为违规井下作业都要出很多事故。
任燚蹲下身,比划了一下井口,直径七八十左右,带上空呼,他这个体格很难下去,他指挥道:“孙定义,刘辉,阿文,小涛,小泉,你们五个瘦,准备好绳索。”
“是!”
李飒拿着摄像机开始拍摄,记录现场是专勤班的工作。
战士们帮着五人人串号绳子,孙定义打头排,准备下井。
突然,任燚一把拦住了孙定义,他扭头看向经理,目光凌厉:“你有没有截断上游来水?”
经理哑声道:“我……”
“你他妈的……”任燚克制着想打人的冲动,“赶紧去把阀门关了啊!”
经理蹒跚着跑了。
任燚冲李飒道:“报警了没有,让鸿武分局过来抓人。”
“好。”
任燚按着孙定义的肩膀,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注意安全。”
孙定义朝任燚眨了眨眼睛,嬉笑道:“这种又脏又臭的活儿,我不上谁上啊,看吧,打牌赢了领导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燚笑骂道:“贱人,快去快回。”
几人戴上面具,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孙定义最先落地,污水一下子漫到了他的大腿,他大叫道:“任队,水至少有六十深,以防万一,调一辆排水车吧。”
“好,随时汇报。”
任燚按下对讲:“总队,我们需要一辆抽水车。”
“收到。”
报警的保安道:“我们地下车库有一台抽水机。”
“赶紧拿过来。”
孙定义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污水管道里黑暗一片,脚下深浅不一,帽盔上的灯光就像射进了黑洞,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
很快地,他们发现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显示是下来救人的,他坐在井里,已经不省人事。
孙定义和刘辉扶起他,交给了最后面的阿文,阿文将人扛了起来,折返回井口,给他拴上救援绳,上面的战士把人拉了上去。
他们继续往里走,又发现了两个,一个还有气,可另一个已经因为昏迷倒进了水里,没有了脉搏,小泉和折返的阿文把人扛了回去。
任燚看着运上来的尸体,问道:“孙定义,情况怎么样?”
“找到第四个了,还有气。”孙定义说,“刘辉、小涛,这走太远了,你们一起把人抬回去。”
“不行,你一个人在下面不安全。”
“没事儿任队,我身上绑着安全绳呢,我们这走了有几十米了,这里特别难走,一个人抬太慢了。”
任燚犹豫了一下:“好吧,随时汇报。”
突然,对讲里传来一声惊叫,众人的心跟着一沉,那是小涛的声音。
“小涛怎么了?!”
“什么、什么东西卡住我腿了!”
刘辉蹲下身想去摸,又无法把昏迷的人放下,他急道:“水太深了,看不清。”
孙定义道:“要我回去吗?”
任燚道:“不用,小泉,阿文,你们回去看看。”
小涛道:“先不用管我,先把人带出去,这个人快不行了。”
他们快速把小泉和阿文救回来的人拽了上来,俩人再次折返,去帮小涛。
刘辉道:“你们先把这个人抬上去,小涛,你别紧张,我先摸摸看。”
小泉和阿文把他们身上的人接了过来,往井外抬去。俩人已经扛着人来回折返三趟,体力超支,任燚让他们两个上来,准备自己下去。
“任队,你怎么下去啊,太窄了。”高格皱眉看着那井口。
“高格,现在你来指挥。”任燚道,“我先下去,憋住气,然后你们把空呼给我放下来。”
“开玩笑!”高格叫道,“太危险了,不行!”
“我说行就行,快点。”任燚道,“没人可以下去了。”
李飒跑了过来:“任队,让我下去吧,我最瘦。”
在场的战士们一怔,都错愕地看着李飒。
高格皱眉道:“别闹,这里不是你能下去的。”
李飒急道:“你们平时的训练我缺席过吗,偷懒过吗,我体力没问题,让我下去吧。”
任燚正挣扎着,就听孙定义的声音从对讲里传来:“任队,我发现最后两个人了,有一个还活着。”
任燚看着李飒,沉声道:“带装备。”
李飒转身跑回救援车,将一套空呼背上,又跑了回来。
刘辉的声音也传来:“任队,小涛的腿应该是被老化的提升水泵的管道给卡主了,需要锯。”
“我带下去。”任燚道,“我还是得下去,光李飒不够。”
高格劝不住他,只好道:“你先下,空呼和链锯我给你送下去。”
李飒先下了井,任燚憋住一口气,快速爬了下去,他已经屏住了呼吸,却还是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恶臭,他感到胃里阵阵翻涌,险些吐出来。高格用绳子拴着面罩和空气瓶,放了下去,任燚快速装备好自己,才用力喘了一口气。
提着链锯,俩人往污水井深处探去。
管道常年不清理,充满了杂物、污泥、藻类,一脚踩下去很是泥泞,且深浅不一,令人感到分外地恶心,管道壁上也挂着难以形容地污秽。
任燚边走,边问道:“你们三个报一下空呼剩余量。”
“32%。”孙定义道,“应该够我带这个活着的出来。”
“我们俩都是39%。”刘辉说。
任燚道:“孙定义,我现在派李飒去支援你,在她到达之前,你原地待命,不要再浪费氧气了。”
“可是……”
“没有可是,原地待命。”
他们背的空气呼吸器,理论上可以供人呼吸45分钟,但是这个理论数值,会受到体重、温度、情绪、运动量等多个因素的影响,尤其运动量大的时候,氧气消耗格外地快。安全起见,他们一般要求战士在空气含量只够15分钟的时候撤出事故现场,这是因为事故现场多数环境和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被困,保留15分钟是为了留有处理突发情况的时间。
俩人找到了小涛和刘辉,李飒继续往前去支援孙定义,任燚提着链锯,和刘辉商量着怎么割。
小涛的腿被卡在水下,什么也看不清,任燚抹了半天,都没有把握,他问道:“抽水机来了吗?”
高格答道:“来了,抽水车也来了。”
“赶紧抽。”任燚道,“小涛,你还能忍吗?我摸着你骨头没事。”
小涛道:“有点疼,但没事,我能忍。”
任燚点点头:“我不敢割,怕伤着你腿,安全起见,先抽水吧,刘辉,你回去换空气瓶,再给小涛带一个。”
“是。”
刘辉刚走,他们就听着污水井深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一般,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地水声。
任燚暗骂了一句:“上面排污水了!”
污水从井的深处喷泄而来。
李飒已经看到了孙定义,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孙定义并没有老实地留在原地,他知道每延迟一秒钟,身上的人存活的希望就又少了一点。
孙定义贴墙站着,抵御污水的冲击。当水冲击到俩人时,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维修工突然醒了过来,他惊恐地大叫一声,猛地抱住了孙定义,就像溺水之人揪住浮木,他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去抓他攀附的人。
孙定义措手不及,被他拽倒,拖进了水里,他的脸狠狠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撞破了他的面罩,他眼看着眼前出现皲裂的痕迹,接着,一股浊气冲了进来。
他和维修工在脏臭的水里扑腾着、挣扎着,他呛了水,又吸入了毒气,眼前开始阵阵晕眩。
李飒大叫道:“孙排长!”她奋力跑向孙定义,可此时的水已经没过她的胯,她举步维艰。
“发生什么事了?”任燚急道。
“孙排长倒了。”
“孙定义,孙定义!说话!”任燚叫道。
孙定义没有回答。
任燚道:“刘辉,你回来了吗?”
“我马上就到,我照顾小涛,你快去看看孙定义。”
任燚奋力地朝着污水井深处跑去。
李飒终于跑到孙定义身边,那个维修工再次昏了过去,栽在水中一动不动,李飒先把孙定义扶了起来,见他的面罩破了,眼神浑浊,已陷入半昏迷:“孙排长!”
李飒屏住呼吸,脱下自己的面罩罩在了孙定义的头上,孙定义一边咳水,一边困难地呼吸着。
李飒费力地把维修工从水里捞了起来,但他已经失去意识,站也站不住,李飒让他坐在水里,抬起下巴,把口鼻露出水面。
待孙定义呼吸了一会儿,李飒又取下面罩戴回自己头上,她频频向来路张望,期盼着那个能让所有人安心的男人尽快出现。
终于,一个细小的光源闪烁,接着被渐渐放大,一个身影奋力地跑了过来。
李飒叫道:“任队!”
任燚跑到近前,见着孙定义的样子,脸色煞白:“怎么回事!”
“孙排长的面罩破了。”李飒道,“这个维修工还有脉搏。”
任燚屏息把面罩摘下来,扣在孙定义头上,并用力推了推他:“兄弟,坚持住……”
孙定义却无法再坚持,他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