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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挖出了一具尸体。
一具孩子的尸体。
小小的一个孩子,睁着眼,骨骼呈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
……
“致死原因是脖子上的勒痕,”许倬云将仵作的尸检结果转述给童洛锦听,“具体分析应该是被吊死的,死前经历过剧烈的折磨与挣扎。”
他见童洛锦神色不好看,便将其中惨状一并略过,直接将最终结果说给她听:“我们在宅子的院子横梁上发现一些极细的磨痕,应当是吊线悬于横梁之上,将孩子勒死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顾落宁瞧见的那个飘在半空中的人影,应该就是被吊起来的万丰。”
童洛锦的胸口堵得慌,她长出一口浊气,问:“孩子的家人怎么样?”
许倬云轻轻摇了摇头:“很不好……见了面之后,孩子的母亲当场晕厥,他的父亲,一个瘦弱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一时间,俩人的心情都低落下去。与童洛锦相比,许倬云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对这些场面的承受能力也比童洛锦高了不少,他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做的,就是找出幕后真凶,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童洛锦点点头,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离开账簿算盘,和凶犯疑案打起交道。
“对了,”许倬云道,“我们在万丰的牙缝里发现了一点布料碎屑,应该是撕咬凶手时扯下来的,经过对比,这布料碎屑是书院里统一给先生们定制的袍子。”
这个发现与童洛锦先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许倬云道:“也许,我们真的该去会会书院里的先生了。”
能将万城带走的先生一定是让他极度信任的人,顾落廷做主聘回来的先生们一直都在教授高门贵子,从不曾与他们这个贫家子弟打过照面,而未改革之前留在书院里教书的先生都跑的差不多了,只有三位先生感念于顾落英的慈悲心肠,一直在书院任教。
这样算起来,他们排除的范围是很小的。
他们拜访的第一个先生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他教了一辈子的书,本来已经返乡养老了,但是正好遇见顾家的书院里没有夫子愿意留下来,他便主动请缨,来了书院教书,老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绑架两个孩子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几人离开老先生的家中之后便去了第二位夫子家中,第二位夫子正值壮年,平日里除了在书院里教书之外就是窝在家里吟诗作画,万城失踪当天他夫人和隔壁家的闹了矛盾,他当时从中调和,也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第三位夫子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这是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姓隋,他为人低调、沉默寡言,但是学问是很好的,他来到彭霞时身无分文,既无田宅也无亲友,又是个不能做苦力活的秀才,在彭霞几乎是走投无路之际遇见了顾落英,顾落英赏识他的学问,又怜悯他的遭遇,便让他在书院内任教,还在书院拨给他一处小院居住。
他无妻无子,平日里朋友也少,就常常一个人待着。
隋先生不太爱说话,童洛锦几人简单问过失踪孩子的情况,他都十分配合地答了,但是额外的话确实什么都没有说。
许倬云也知道从这位隋先生口中怕是问不到什么了,他谢过隋先生的配合,主动提出了告辞。隋先生对他们的到来与离去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意外与惊讶,他起身将几人送到门口,又缓步回了房间。
许倬云叹了口气:“此人倒是表现得无懈可击。”
童温祺目视着隋先生回去,闻言收回视线,道:“不一定。”
童洛锦道:“你有什么发现?”
童温祺道:“他的腿脚不好。”
从他们进来之后他就发现了,隋先生坐直的时候两条腿是前后错开的,这样的坐姿对于一位极其讲究礼节的书生而言,根本不可能出现,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腿有问题。而在他起身相送的时候,手掌微微撑了一下桌面,可见他的起身也是不利落的,就在刚才他转身回去的时候,似乎行动看起来没有异常,但是他露出的左右两只鞋底的厚度却不一样,可见他左右腿的落地力度是不一样的。
“一位先生,去了学生的家中,怎么会轻易地坐上孩童的秋千吊椅呢?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童洛锦恍然大悟,“除非是他的腿脚有问题,不便久站,所以会寻个地方休息一下。”
而万老三的院子中没有能坐的地方,唯一能坐人的地方就是那个秋千了。
许倬云道:“那这样瞧来,这位隋先生的嫌疑便很大了。”
不可延误时机,他立马回了官府,通知蒋经闻先派衙役拿人。
对于官差的突然闯入,隋先生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他冷着脸道:“几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衙头道:“隋先生,你牵扯到最近两起的儿童失踪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隋先生表现得十分冷静,他道:“我可以跟你们走,我行的正坐得直,并不怕见官。”
衙头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那最好了。”
说着便让人把他带回了官府。
这位隋先生看起来是极其文弱的一个人,但是骨子里倔得很,一问三不知,要定了牙关不肯松口,最后还是许倬云去和他聊了一会儿,临行的时候许倬云突然道:“先生家中没有妻室,衣袍开了线也没人缝补,也真是不容易。”
隋先生一怔,不知道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许倬云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胳膊,在胳膊侧后方的袖子上开了一点线,形成一条撕扯的印痕,那开线处很小,不仔细看都辨别不出来,因而隋先生自己也没发现那个地方开了一道线。
他伸手捂了一下,道:“平时行事不注意,许是勾到哪里了。”
许倬云淡淡道:“是吗?先生整日里与书本打交道,还能蹭破衣服不成?”
他用了点力气,将隋先生捂着线口的手掰开,在一处胳膊上用力按压了一下,瞧见隋先生的眉头抖动了一下,许倬云这才道:“疼吧,万丰这小子的力气很大吧?是不是给你咬出伤来了?”
隋先生僵硬着脸,没有说话。
许倬云移开手,站直身子:“你真的以为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吗?我们在万丰的牙缝里,发现了一点线头布料,是不是你身上的一查便知。隋先生,你是饱读诗书、教书育人的先生,感触此等龌龊羞耻之事,你就不觉得问心有愧吗?!你亲手将这一个又一个的孩子送走的时候不会午夜梦回良心难安吗?你杀死万丰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想到他曾崇拜的望向你,你是比他父母还要让他敬仰的存在啊,你骗走万城的时候在想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得多信任你才能无条件地掉进你的全套呢?!”
隋先生的脊背颤抖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虚无的前方,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两下,轻声道:“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呢。”
许倬云的牙关紧紧扣住,他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那你是承认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