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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秋就收拾书包, 往宿舍那边走。
他其实对什么明星的演出不感兴趣, 这种活动对他的吸引力,更不如一集动画片来得更强。他回到宿舍,把试卷上的错误改正了, 写到错题本上去,然后睡了个午觉, 再走出来买饮料。
今天很热, 宿舍里没有控温系统,云秋来这边之后开空调总是不适应,容易喉咙发干。可是不开, 又太热了。他想着今天是他的假期,无论干什么都可以,就抱了一只熊出去买冰饮喝,还想要去那个有吊桥的湖边吹吹风。
云秋给自己买了一罐冰茉莉花茶, 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坐得规规矩矩的, 把小熊抱得紧紧的, 安静地凝望着湖面上时不时冒上来的锦鲤。
很远的地方传来音乐声,被电流放大之后刺刺拉拉的, 朦胧又梦幻, 还有主持人念词的声音,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就像电视剧里的那样。还有小朋友做游戏的环节,吵嚷声响成一片。
这种活动云秋上个星期也见过, 为了确保学校内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每个星期都会有两到三次的演出活动,有时候是明星过来配合做公益活动,有时候是这里的学生自己上去表演才艺。然而,ad患者能表演的才艺,无非就是剪窗花,或者以一个不太强的力度稳定地敲打钢琴而已。
云秋本能地和那样的场景格格不入。他自己没有察觉,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这两个月以来的飞速成长,让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自闭症的少年,他无法再继续呆在那个沉闷、冷漠的环境里,可是他又害怕去踏入正常人的世界。
他只是听着湖面、人造森林外的喧嚣,站起身来,又去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一包薯片。他自己并不吃,而是把薯片拿出来掰碎,一点一点地喂给湖里的鲤鱼。
一片薯片,他可以喂十分钟,云秋蹲了一会儿蹲累了,又带着他的小熊下到湖边的护栏上,离水一个阶梯的位置,在那里坐了下来。
锦鲤群都游了过来,在他脚边攒动,日头从云秋的头顶移动到侧边,又从侧边隐入地平线外,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云秋不太想回去。他这几天晚上的危险逃生训练课的场景是火灾,他要做到在不同楼层、地理位置的模拟环境下,跨越电子火和模拟刺激性烟尘逃出来,难受而且费体力。他不是不怕苦的人,只是心里还想着萧问水前几天跟他说的话。
他说,不想上课就逃课?
他说,他对他很失望。
这几句话像是利剑一样牢牢地钉在他的脑海中。他为了显示自己不再是一个逃课的孩子,跟他赌着这口气,所以分外努力地学习。之前擦破撞破的几个地方还没长好,现在又添新伤,浑身上下撞得青青紫紫。
黄昏降临时,云秋突然就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锦鲤群听不懂他说话,而环绕的树林在阴影中变得高大沉默,如同蛰伏潜藏的野兽。面临着周围即将到来的夜色,他有一点害怕,想要回头走。
可是他找不到路了。
湖中心的建设是个圆形,四条路交叉互通,云秋走了几圈后,无法分辨他来时的那条路,于是随便选了一条路走,走了几步又发现不是,所以又退了回来。
他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正在他渐渐焦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人声:“喂,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你家长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云秋一惊,回头看过去,却望见了明晃晃的手机光亮,一个顶着一头粉毛的高大男人出现在眼前。
似曾相识的信息素味道涌来。云秋立刻高兴了起来,一时间想不起来人的名字,只是叫道:“大熊!”
云秋心里的算法,就是动画片里大熊的朋友等于大熊,并等于这个他刚刚认识的熟人。
“什么大熊,我叫温存锐。”对方显然也看清了他的脸,有点惊讶:“云秋?你怎么在这里?”
站在云秋眼前的,赫然就是他前几天晚上碰见的、送他回了家的陌生alpha。
温存锐一直以为云秋是医科大学的本科大学生,虽然两个分部离得近,但是普通大学生也不至于来ad学院里来玩。当初这个学院开办时,到处都有提示:自闭症患儿部分有攻击人的倾向,请勿随意进出。故而也很少有学生愿意到这边来的。
云秋说:“我就在这里念书的。”
“这里?”温存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闭症患者的学校吗?”
云秋犹豫了一下,小声告诉他:“我有自闭症,所以在这里上学。但是医生说,我已经快好了,你不要害怕我。”
温存锐楞了一下。
再仔细一想,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他之前一直以为和云秋说话对不上频道的原因是意外,这样一想,云秋这样奇特的说话风格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小美人有点呆呆的脱线,那种不谙世事的感觉也得到了合理解释。
温存锐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有点难以置信似的:“你还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啊……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算你是,你家长呢?不是还有配的机器人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云秋?”
云秋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他们都不管我,想让我一个人学习,我是他们的小奴隶。”
“那你平时衣食住行怎么办呢?周末放假回家吗?”温存锐听得有点惊悚,不放心地接着问。他放软了声音,是用他对小朋友的语气。他想了想后,还是觉得不对,“你家长叫什么名字?我打电话联系他好不好?”
他心里犯着嘀咕:“怎么会有家长把自家康复中的小孩一个人放出来……”
云秋只是摇了摇头,他说:“我不要,大熊哥哥,你送我回宿舍吧,我找不到路了。”
“……”温存锐默默接受了这个昵称,说:“没问题,跟我走吧。你怎么出门连手机也不带?”
云秋说:“手机不好玩。”
温存锐这时候心里反倒跟明镜似的,晓得这小孩大抵连手机要怎么用都没摸清楚。
想到前几天晚上还生出了泡云秋的心思,温存锐有点汗颜,于是更加尽职尽责地带云秋往外边走,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态度也收起来了,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连话都不敢跟云秋多说。
云秋在他的带领下走了出去,有点高兴。自己又跑去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两罐冰饮料,分了一罐给温存锐:“请你喝饮料,大熊哥哥。”
温存锐受宠若惊,接了过来。
他一边送他往回走,一边问他:“我今天下午的演出你看没看啊?”
云秋摇了摇头,有点感到抱歉似的,小声告诉他:“我以为不好看。”
温存锐笑了笑,说:“那也没关系啊,明天我还回来的,单独再表演给你看好不好?明天周末了,你有空吗?”
云秋却突然楞了一下,紧跟着,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问他:“那你可以来接我吗?”
温存锐又楞了一下,没有弄清楚“接云秋”和“云秋有没有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云秋低着头说:“我不想让他来接我。你可不可以接一下我,带我出去玩。”
温存锐隐约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他‘’?”
云秋很难过地说:“他是我的家长,也是我的男朋友,可是我和他一见到就会吵架,我不想和他吵架。”
是家长,也是男朋友?
温存锐听得心惊肉跳。他打量着云秋——眼前这个奶猫一样温顺乖巧的omega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七八岁,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又是家长又是男朋友的说法?
他试探着问他:“那你这个家长,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云秋想了想:“我一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温存锐的表情都扭曲了,接着问他:“那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男朋友的呢?”
云秋这次又想了想,有点捋不清这个时间线。其实萧问水也没有对他明确过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要结婚了,大概从萧问水同意结婚那天起,他们就成了男朋友的关系了吧?
温存锐看见云秋迟迟不说话,面色越来越凝重,接着又问了云秋几个问题:“你父母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呢?家住在哪里?”
云秋被他问傻了,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爸爸妈妈对他而言是个虚假陌生的符号,而家里的住址,他知道那片地方长什么样子,却说不出来具体在哪里。
见他这个样子,温存锐也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拉着他的手往回走,要云秋跟他去找车:“走,先跟我走,今天不回宿舍了。”
云秋:“啊?”了一声,有点疑惑不解。
他倒是不介意跟温存锐这只大熊出去玩,只是他今天晚上还有消防逃生课要上,如果他翘了课,到时候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让萧问水跟他道歉了。他有点着急地说:“明天,明天你再来找我玩,我今天晚上还有课上呢。”
温存锐把一句“我带你去报警”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他看了出来,眼前的云秋安于现状,甚至对于口中的那个“家长”是十分喜爱和依赖的。眼前的少年是个自闭症患者,言行举止中也表明了,云秋可能并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和自主民事能力,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强行把人带走,说不定效果会适得其反。
温存锐于是改了口:“那好,我明天过来带你出去玩吧。明天是周末,你的那个家长不来接你吗?”
云秋一本正经地说:“我会给医生发短信,叫他转告他不要来的,反正他来了之后也只会骂我和跟我吵架,不如我们两个都冷静一下。”
“都冷静一下”也是他学来的电视剧台词。
温存锐实在是放心不下来,再三确认:“那你不要爽约哦?我早点来你看怎么样?早上六点来?你能起这么早吗?”
云秋想了想之后,跟他打了包票:“可以的!”
温存锐就不再说什么,把人送回了宿舍。
把云秋送回去之后,他立刻动身回了医科大的招待所,并且打了几个电话,联系到了联盟公安部的人:“你好,我这边需要查一个人的信息……不不,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今天遇见一个自闭症小孩,他的状态不太正常,我想查一下他的监护人和双亲状况,可以吗?他的名字叫云秋,年龄十七八岁左右,性别是omega。”
那边是个beta接线员,停顿了一下,问道:“我们需要登记一下您的信息。”
“温存锐,id卡资料给你们传过去了,如果必要的话我还要向你们报个警。”
“好的,温先生,能不能寄一张您的签名照过来呢……哦,我是说,信息检索已经在进行中,请稍等。”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回复,“您好温先生,您找的这个人信息为空。”
“为空?”温存锐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我见过他自己刷id卡买饮料和快餐,id卡上的登记照就是他自己的照片,可以正常使用,这不可能是空吧?”
接线员歉意地说道:“确实如此,的确为空,或者我换个说法,大概是您的权限无法查阅。”
温存锐不傻,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个关键词:“权限。”
这意味着云秋的个人信息被人以某种手段保护——或者说,隐藏了起来。而且那个人来头还不小。
温存锐试探着问道:“那以我妈的名义呢?温雅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以温将军的权限依然无法查阅,由于此人信息为空,所以您也无法进行报警行为,敬请谅解。”
“好的,麻烦你了。”
温存锐挂断电话,捏了一把冷汗。
他母亲是为联盟星城征战半声的alpha将军,战功彪炳,以她的权限依然无法查看的话,那就意味着……云秋身后的这个人,级别至少在星城军方少将以上!
这下子,他对于“拐卖”的这个猜想也太不成立了。如果单纯拐卖或者包养,也不存在处心积虑地抹除这个人的信息记录。有那个权力的人,要什么样的omega要不到?非得找一个说话都跟不上别人的自闭症少年?
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温雅,也报备了他在外使用她名号的情况。不多时,温雅就回了消息,很简短:【此事勿插手。】
温存锐把手机往床边一丢,烦闷地揉了揉头发。
云秋,到底是什么来头?
云秋回到了宿舍,换了件衣服就去上课了。
今天的火灾演练他完成得很好,下课后,他被告知明后两天周末放假,可以休息。他很高兴地跟老师说了谢谢,然后回了宿舍,找到被他打入冷宫的手机——给医生发了短信。
“我不要先生来接我哦。”
医生那边看到了,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小孩还在闹脾气,给他回:【你说不接就不接?想得美,先生岂容你这个小呆瓜呼来喝去?】
云秋继续说:【我要出去玩!我不要看到他,再跟他吵架,我又会哭的,你们就是想让我哭,还要我当你们的小奴隶。好啦,我不要跟你说话了,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医生就当没看到,把今日云秋报告发给萧问水之后,就这么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秋惦记着他和温存锐的约定,五点半就醒了,并且起床、洗漱、整理内务一气呵成。
晨光刚刚照进来的时候,他晾完了昨天洗好的衣服,听见有人敲他的窗。
他住一楼,外边玻璃贴着一个头顶粉毛的俊脸,对他灿烂一笑,声音隔着玻璃穿过来,瓮声瓮气的:“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出来吧,我带你去外面吃早饭。”
云秋就收拾了一个小书包,把熊和双份零食、饮料都装进去,乐颠颠地出门了。
出门后,温存锐问了他带了什么东西,云秋就展示给他看。
温存锐纳闷儿:“你手机呢?怎么全是吃的?就不怕我把你拐了?”
云秋理所当然地说:“没有电。你是大熊的好朋友,是好人,不会害我。”
温存锐笑了,揉了揉他的头:“这倒也是,走吧,吃完饭想去哪里玩?”
云秋眼睛亮闪闪的:“我可以去坐摩天轮吗?”
温存锐说:“好啊,还想干什么?”
云秋说:“那我要坐两次摩天轮。”
温存锐憋笑:“行,行,小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出去了,两个人都有今天开放出行的权限,id卡一过,就毫无阻碍地离开了学校。
凌晨六点半。
萧氏集团总部办公室。
男人从沙发上起身,顺手把身上的毯子推到一边去,拿起了西装外套。
“先生今天还是没睡好吗?下次要不要换一种安眠药?”助理守在旁边,端详着萧问水的脸色,有点担忧。
萧问水摇头:“给我咖啡就行了。今天我去接云秋,跟他睡会儿就好。”
助理在一边听得脸都红了。
她不太理解萧问水说的“跟云秋一起睡觉”仅仅是字面意思,毕竟她从没见过,萧问水的神经衰弱居然可以由云秋那个小东西治好。非要用科学解释的话,那就是云秋的信息素对萧问水同时也有着安神镇定作用,而且是效果不会减弱的那一种。
助理准备了一下,很快安排好了司机,也给萧问水备下了早点。临出门前,萧问水却突然叫住了她,倒回去在门前的仪容镜边看了看:“我气色是不是有点差?”
助理跟着端详了一下。说实话,萧问水这几天气色一直都不太好,susan医生越是治,他越是憔悴。如果不是知道萧问水的未婚妻就是云秋,秘书们都快要相信网络上那些流言了,说这对双a彼此要被“榨干”之类的小道消息……
助理说:“我为您换条颜色亮一点的领带吧,您肯定是没睡好,上回您作为杂志特邀嘉宾出境时做的妆容需要稍微弄一点吗?唇色加深一点,提精神的,别人看不出来。”
萧问水说:“好。”
助理给他弄完,左看右看,抿嘴笑了:“小少爷今天看见您这么好看,肯定也高兴。”
“他跟我赌气呢,哪有功夫看我。”萧问水面无表情,可是语调也放轻了一点,心情比较好似的,“走吧。”
驱车半小时,七点的时候,萧问水抵达云秋的学校。
这是难得的假期,医生和萧寻秋全部选择了睡懒觉,估计也没料到他这么早就来了。
萧问水走进宿舍楼,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家长起床了,慢慢走着去给各自的孩子买早餐。
而他提着一袋子儿童早餐,准备敲门时,又收回了手。
这袋子早餐是他在过来路上顺便买的,刚好有一家连锁早餐店为了吸引顾客,请了小熊系列品牌代言,儿童餐里面是一杯鸡蛋米酒,一个做成小熊形状的巧克力包,一小碗鸡汤馄饨。附赠几个小熊钥匙扣。
萧问水打开手机,找到置顶的“小喇叭花”一栏,发了条短信。
【醒了吗?】
没有回复。
萧问水让助理和司机先各自去吃早点,回车里等了一个小时,迟迟不见云秋回复。
早餐已经凉了。
他拨打了云秋的电话,电话线路通常,可是没有人接听。滴,滴,滴的声音好像被无限延长,又被压缩剪短,短促得如同一个人的心跳。
云秋没有接电话。
萧问水拨打了第二遍。
第三遍。
……
第九遍。
云秋依然没有接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