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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的餐桌上,男女席两边各多了几样菜:风调雨顺、龙腾四海、合家团圆。老太爷听完萍儿的禀报,再看向几种似熟悉还陌生的菜肴,生平头一回出现了似诧异又似惊艳的表情:"再报一遍菜名儿!"
萍儿就指向海带丝鲫鱼豆腐汤:"风调雨顺。"又指向黄橙橙的边儿,白嫩嫩的片儿,并一个胡萝卜刻的龙头,周身用卤汁浇了长葱的"游龙","龙腾四海。"最后是刁子鱼裹了粉面炸得嫩黄,首尾相接拼了一个圆形,中间围了十颗糯米做的小珍珠丸子:"合家团圆。"
诸葛啸天犀利的眸光扫了一圈,注意到儿子和俩孙子都垂涎欲滴了,这才举箸夹了一筷子鱼糕,尔后众人纷纷开动。
纱橱后,老太君同样是夹了一筷子鱼糕,咬了一口顿感滑嫩鲜美,整个人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了,乃至于她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龙腾四海是什么做的?好像鱼,但又有点儿别的味道。"
水玲珑亲自盛了一碗海带丝鲫鱼豆腐汤给老太君,又盛了一碗给冷幽茹,那边乔慧也给甄氏和诸葛姝分别盛了一份,大家尝了一口汤,皆露出惊讶之色,便是冷漠如冷幽茹也一连喝了三口。
水玲珑笑着回答了老太君的问题:"主原料是草鱼,还有肉和鸡蛋。"
"怎么做的呢?"老太君追问。
水玲珑温和地道:"先剔除鱼骨切掉鱼头,再将鱼肉和肥肉剁碎,拌上鸡蛋清,并放入少许盐、葱白、姜粉,搅拌成鱼茸,并糅合成方形放入蒸笼里蒸两刻钟,再把蛋黄抹在表面,又整小半刻钟,尔后取出切片儿,这边大功告成了。"
大家继续吃,都没往菜出自水玲珑之手这方面儿想,毕竟在座的老老少少,几乎没谁下得了厨房,即使去了,那也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男人吃饭比女人快,约莫一刻钟,桌子上的盘子全都见了底,眼看中间还剩最后一块鱼糕,诸葛啸天和诸葛流云同时伸出了筷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僵直了手臂。老子想着让让儿子,儿子想着孝敬孝敬老子,一秒钟的出神,诸葛钰大臂一挥,鱼糕进了嘴。父子俩"唰"的一下,杀气腾腾地看向了诸葛钰。安郡王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他原本也打算去夹的,只是比大哥慢了一拍。
人上了年纪,对吃食不大挑剔也不大有兴趣,诸葛啸天以为他的晚年就这样了,可今儿他居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萍儿提醒道:"您吃了三大碗,可不能再多吃,会积食。"
诸葛啸天擦了嘴,一贯严肃地道:"今儿膳房的菜做得不错,打赏。"
萍儿掩面笑了:"老太爷,您若真要打赏,可得自个儿掏银子,公中打赏不起。"
诸葛啸天闻言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萍儿指着被席卷一空的三大盘子,道:"这风调雨顺、龙腾四海、合家团圆全都是世子妃亲手做的,您倒是说说看,奴婢们打不打赏得起?"
诸葛啸天瞠目结舌,凝视了空空如也的三个盘子半响后,道:"把我的金麾笔拿给世子妃。"
金麾笔是用纯金打造的胎毛毛笔,由诸葛啸天的爷爷所赠,诸葛啸天一直视若珍宝,连诸葛钰都没舍得给,现在却转赠给了水玲珑。
水玲珑做的是菜,却又不是菜,水玲珑乐不乐在其中诸葛啸天不知道,诸葛啸天只知道一屋子女眷,便是与他行军打仗吃了不少苦的老太君也从不愿意下厨,一个在庄子里出生的庶女,由一名被家族开除皇籍的女子抚养长大,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若非经常出入厨房,又怎么会做得一手不逊于御厨的好菜?偏水玲珑从没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抱怨和委屈以博得他们的同情。
同情牌不好打,像甄氏那样哭哭啼啼示弱的做法在以暴制暴、强者为尊的诸葛家并不受用,这点是水玲珑给诸葛钰按摩伤势时偶然得到的结论。所以,水玲珑向老太爷展示的是她在逆境中磨砺出来的一技之长,它越强,证明她付出的艰辛越多,老太爷这种沙场战将最是明白血汗与功劳的正比,也最青睐不向困境低头的人。有想过这招能缓和一下老太爷对她的冰冷态度,但觉对没料到老太爷会将如此贵重的东西转赠给她,真是…受宠若惊!
出了天安居,乔慧拉过水玲珑的手,艳羡地说道:"大嫂真人不露相,我只知大嫂绣艺精良,不曾料到厨艺也这般精湛,等我身子大好,大嫂可愿教我?"
水玲珑笑着点头:"你平安生下小侄儿之后,想学,我自然教你。"
乔慧想起自家婆婆在吃那几道菜时满眼喜悦的模样,再看向坦诚大度的水玲珑,忽觉有这样的妯娌是件挺幸福的事儿。乔慧拍了拍水玲珑的手背,柔声道:"我先谢过大嫂,上回大公主来看我,带了一匹墨色沉香缎,大哥衬这样的色泽,我稍后让秀儿给大嫂送去。"
其实大公主给乔慧送的东西,乔慧分了她许多了…水玲珑想了想,拒绝的话没讲出口:"好啊,只当你提前教了学费。"
唯一不悦的是诸葛钰,一回墨荷院他便将水玲珑按在床上坐好,并半蹲着身子,仔细检查她的手,看看可有划伤或擦痕,厨房他不是没进过,还差点儿烧掉了,他便担心水玲珑和他一样是只厨房里的菜鸟儿:"你啊你,怀了孕就不要跑去做那么累的活儿!磕到碰到怎么办?熏到眼睛烫到手又怎么办?"
和钟妈妈的话如出一辙!水玲珑就笑。诸葛钰严肃得很,冷冽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她!如果这样能让她规矩点儿,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射她一百次!
"好不好吃?"水玲珑笑着问。
"哼!"
"好不好吃?"水玲珑依旧笑着问。
"哼!"
水玲珑俯身,在他俊脸上亲了一口:"好不好吃?"
诸葛钰瞬间破功,却仍强迫自己蹙起了眉:"好吃,可不想你辛苦。"
水玲珑抬手将他眉宇间的"川"字缓缓抚平,温柔似水地看着他说道:"你相信我,我一般不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若我不愿意,也没谁勉强得了我,我乐在其中。"
诸葛钰举一反三道:"那你和我呢?你嫁给我是自愿的?婚后一直对我好也是半点儿也没勉强自己的?"很期盼的眼神!
恰恰,婚姻以及最初的夫妻之道都是那一般之外的特例,于她而言,婚姻是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只不过嫁给他是当时的最佳选择,至于婚后的体贴,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为了得到他长长久久的宠爱,使自己在王府过得更容易。当然,人心是肉长的,感情是能培养的,尤其面对一个俊美得天怒人怨的妖孽,水玲珑知道自己的心曾经在某个时刻为他狠狠跳动过,或许是他用圣旨给她掌控自己婚姻的时候,或许是他从血蝙蝠或刺客手里救下她的时候,也或许是他为了她威胁甄氏和冷幽茹的时候…但远没到深爱的地步,一直以来半点儿没勉强自己不完全正确。
诸葛钰的眸光一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摸着她微红的脸蛋儿,笑道:"以后别勉强自己。"
水玲珑低声道:"现在…没怎么勉强了。"
诸葛钰的眼底光彩重聚,站起来,俯身扣住她的头,缠绵地吻上了她的唇。
待到水玲珑在他怀里入睡,诸葛钰穿戴整齐去外院的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安平推了门进来,耍宝似的把水玲珑钓鱼的经过讲了一遍:"世子爷,奴才这差事办得怎么样?"
诸葛钰放下手里的密函,不动声色地道:"嗯,不错,以后就这么做吧。"
安平笑呵呵地不走。诸葛钰浓眉一挑,看向了他:"有事?"
安平挠了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诸葛钰沉声道:"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你害不害臊?"
安平放下手又揉了揉衣角,似乎察觉到这般不妥又僵直了手臂垂在身侧,讪笑道:"世子爷,奴才…奴才可不可以娶媳妇儿?"
诸葛钰失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府里你看上谁与我说一声。"
安平的眼神闪了闪,乐淘淘地作了个揖:"多谢世子爷!"
翌日下午,萍儿来了墨荷院,手里拧了个竹篓,大致意思是,老太爷今儿兴致高在荷塘垂钓,钓了一篓子鱼儿给世子妃,观赏也好,吃掉也罢,随世子妃安排。水玲珑望了一眼下着倾盆大雨的天,亲自下了厨,晚膳,两边的桌上又多了两道鲜嫩的菜肴--酸菜鱼和砂锅鱼头。
第三天下午,余伯上门了,送了一块新鲜的鹿肉和一只活蹦乱跳的野鸭,大致意思是,世子妃有身子需要进补,这鹿肉和野鸭都是上佳的食材,世子妃请好生享用。不出意外,晚膳,两边的桌上多了一盘滑熘鹿里脊和一份红扒野鸭。
膳房的管事妈妈明显感受到最近两天的饭量供应多了。诸葛钰却是忍无可忍炸毛了,他娶回来的娘子又不是给你们当厨娘的!有本事让你们娘子去做啊!
老太君耸耸肩,表示只会吃糖。
冷幽茹翻了一页话本,本王妃十指不沾阳春水。
三月初,诸葛姝满十四,按照大周如今的律法,女子十四及笄,府里为诸葛姝举办了浓重的及笄仪式,请了姚大夫人做正宾,给诸葛姝挽发换钗。之所以请姚大夫人,除了姚大夫人德高望重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同一天,董佳琳过门。
董佳琳以贵妾身份,由一顶轿子从侧门抬入王府,身着粉红色华服的她从此成了诸葛家的一员。这一晚,安郡王歇在了董佳琳的院子。
"二少奶奶,歇着吧,很晚了。"秀儿拿了件氅衣给衣衫单薄的乔慧披上。
乔慧一个人静静望着紫荆院的方向,无声垂了两滴泪,叹道:"熄灯,落锁。"
墨荷院内,水玲珑用剪刀裁了乔慧送来的沉香缎,色泽和工艺俱佳,果然是好东西。枝繁在一旁帮忙按住布角:"大小姐,我刚刚听琥珀说了,二少奶奶一回娉婷轩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四小姐去探望她,她都没理呢。二少奶奶…是伤心了吧?"
伤心是必然的,哪个女人愿意与旁人共事一夫?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嫡妻的大度是用权力平衡出来的,小妾的隐忍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没有谁发自内心叫了那声"姐姐妹妹"。
水玲珑摇头一叹:"横着是一刀,竖着也是一刀,自己不想开点儿,伤心的日子还在后头。"这才刚过门,董佳琳是正常女人,她大概也会怀孕生子,看到庶子女可比看到小妾窝火多了。
枝繁笑了笑:"还是大小姐有福气!什么也不用做,咱们世子爷自然不给大小姐找那些破事儿添堵!"
水玲珑放下剪刀:"明天一大早你去趟平南侯府,就说我身子不适,请水侧妃前来探望。"
枝繁愣了愣,她不晓得水玲珑上次借着水玲溪坑了荀枫一把,却也明白这对姐妹向来两看两相厌恶…而且,大小姐的身子好着呢,装病请二姑奶奶过来是为什么?
第二天下午,阳光明媚,水玲溪如约来了墨荷院。比起上次的颓然,这次她倒是多了几分春风得意。荀枫有一个优点,就是永远先从自身寻找问题。水玲溪擅作主张跑去做饵是水玲溪贪心,但中了水玲珑的奸计是他判断失误,这些道理他还是拧得清的,是以,他并未过多苛责水玲溪,只是严词警告她,别再轻举妄动。
暖阁内,两姐妹坐在炕上,茶几上摆了几样时令鲜果,橘子、柰子、琵琶;和几份软香小点,椰汁红豆糕、百果蜜糕和枣泥山药糕。水玲溪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看了一眼水玲珑坐下时捂着肚子的手,笑着道:"大姐怀了多久了?怎么还看不大出来?"
水玲珑牵了牵唇角:"三个月,初春衣裳厚,不大显怀。"
水玲溪放下本已送至唇边的糕点,眨巴着潋滟秋瞳问:"我能不能摸摸?"
站在一旁的枝繁眉头就是一皱!
水玲珑喝了口温水,直言不讳道:"我不习惯。"
水玲溪碰了个钉子,闷闷地吃起了枣泥山药糕。说实在的,她有点儿心虚,上回她口口声声答应水玲珑陷害荀枫,结果把一切和盘托出告了密,结果怎样荀枫没告诉她,可她从荀枫盛怒得嗜血的眼神里不难猜出荀枫失败了。真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说了呀,荀枫为何还是输了?
水玲珑等水玲溪把一块糕点吃完,才眉开眼笑地道:"叫二妹过来是想向二妹兑现承诺的。"
水玲溪的手一抖,刚端起的茶水洒了两滴出来。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我太激动了…"
"是激动啊,我还以为二妹又不想离开平南侯府了呢!"水玲珑似笑非笑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她说道。
水玲溪垂眸子掩去频频闪过的慌乱,硬着头皮道:"怎么会?那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就盼望早些离去。只是事关重大,我不愿连累了大姐,大姐好生思虑,我…我那么久都忍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了。"
水玲珑嗔了她一眼:"诶--二妹讲的什么话?你我姐妹一场,情谊不谈,信用却必须得守,你帮我重创了荀枫,害得他连早朝都没法儿去,作为回报,我自当立刻救你出水火!"
在听到"你帮我重创了荀枫,害得他连早朝都没法儿去"时,水玲溪的魂儿都差点儿吓飞了!她怎么有种错觉,水玲珑其实洞悉她的伪装,也料到她会向荀枫告密,所以故意通过她向荀枫传递了假消息?!这样一来,在荀枫眼里,她岂不是成了水玲珑的同党?抹了额角的冷汗,水玲溪颤声道:"大…大姐想…到法子了吗?"
水玲珑握住她发冷的手,眯了眯眼,正色道:"只要二妹稍稍配合一下,我以身家性命向你保证,你一定能成功脱离平南侯府!"
水玲珑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一幅画,对水玲溪说道:"实不相瞒,这幅画原是我帮着老夫人掌家时无意中在库房看到,觉着新颖便拿了。"说着,将画卷铺开于炕上,不待水玲溪瞧个明白,水玲珑又迅速将画卷收好。
水玲溪全当她小家子上不得台面,恣意地道:"一幅画而已,想必父亲也不会说什么。"
看来,荀枫没告诉水玲溪关于藏宝图的事。水玲珑眨了眨眼,单臂横在茶几上,身子微微前倾,仿佛怕被人知晓似的压低了音量:"二妹啊,你可不能小看这幅画。若我猜的没错,它就是万岁爷一直在寻找的漠北藏宝图《观音佛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