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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是的。”
“可有隐情或苦衷?”她迎上他的视线,伤心怨愤地看着他。
“没有。”他干脆,直截了当,不给她留半点思量,说完他站起来,低声道:“你不要多想,我已经让人备好车驾,你安心回盛京。我负了你,欠了你的,你好生记着,来日再向我讨回。”说着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手才刚触到竹帘,便听到她冰寒如雪的声音响起:“没有来日,李达航,我和你今日把话说清楚了,来日便不会再纠缠于你。”
他的手攥住竹帘几不可察地一颤,笑道:“如此便是最好。”
李达航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出游船的,浑身半点气力都没有,虚脱一般,从盛京一路来到应天,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得安稳的,总想着他究竟病成什么样子了,却不想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李达航早已离开,她独自一人走在脚印深浅的雪地里,身上的暖热一点一点地流失,她不住地回想李达航临走那日对她说的话......
他说苏珊你要记住,就算我负尽天下人,也独独不会负你。
他说你此时选择了信我,那么,你就要信我一辈子……
他说苏珊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你等我......
面前不知何时停住一辆马车,驾车的汉子跳下车来拦在她面前说是奉命送她回去盛京,她凄然一笑,说:“你转告李达航,要断,便断得干干净净。我是去是留,早已与他无关。”说着独自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汉子追上去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她说她不要上车,这意思难道你听不明白?”
静怡一听这声音顿时身形一僵,然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向前走,没想被雪下的枯枝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然而她咬着牙用尽全力地爬了起来,又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
但是终究还是避不开,那一身蓝色锦缎长袍还是拦在她身前。
她抬眼看他,面前的人发束金冠,浓眉之下黑眸深邃,清澈的眼波中情绪复杂,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思念、怜惜还有心痛,可是下一瞬便再也见不到什么了。
“苏珊,”他刚想说句什么,便被她打断了。
“迪安公子,许久不见了。”她的唇冷得发紫,而脸色白得像雪一般,偏偏还要对他礼貌而疏离地一笑,这笑容仿佛尖刺一般让他眼睛发痛,伸出去想牵她的手硬生生地顿住。
他苦笑,对自己说:朱禅,这便是你该受的惩罚啊......
“苏珊还有事,就此别过。”她艰难而苦涩地说,迈出脚步便要离去,不想脚下一软又跌坐在雪地之中,朱禅连忙去扶她,却被她用力挣开了手,她冷冷的说:“我不要你管!”
“起来!”他皱着眉去拉她的手,她的手凉的像块冰,“你再这样的话会冻坏手脚。”
她站起来,木然地看他一眼,说:“迪安公子请自重,苏珊会自己走回去,冻坏了手脚也不会迁怒旁人。”
“旁人?”朱禅眼中怒气积聚,不管不顾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怀中,捏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一字一句道:“苏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究竟是谁!”
她盯着他,抿唇不语,只管用力地挣扎。
可哪里挣得开,朱禅双手抓着她的肩,锐利的目光似乎想要看进她的心里:“你明知道的,那个瓜尔佳丶迪安根本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
“朱禅,我的禅哥哥,”苏珊望着他凄然一笑,落下泪来,伸手拍拍自己的心窝处,“他死了,早就死了,留在我这里的,只有被你亲手烧成灰烬的回忆。你还能以为你是谁呢?”
朱禅整个人被这番话钉在原地,他脸色发白地看着她,她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去,一步,两步,三步......他的心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悲伤充满,身边的功成小声地喊了他一声:“王爷,需要派人跟上吗?”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苏珊身子晃了晃,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朱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抱起她,只见她两眼紧闭脸色雪白如纸昏死过去,他的心顿时一慌,吼道:“功成,把马车赶过来,快!”
马车疯了一般往孝亲王府赶去,甚至进入侧门时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直接就到了朱禅所住的山青花芳阁前。
马车停下,朱禅立刻把人抱进去,接着整个房间便乱成一团,来诊症的大夫,送热水的仆人,送吃食的丫鬟,还有来回搬碳盆的老妈子。
全身用热水擦过后,苏珊的手脚不那么冰了,反而额头烫的要紧,双目紧闭两颊潮红,一时是低低的哭泣,一时又是抓着朱禅的手惊慌害怕地喊道:“爹爹不要打苏珊,苏珊知错了,很痛,很痛啊......”泪水顺着眼角淌下,任由朱禅如何耐心呼唤,她就是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他刚想把她的手放下去拿水来喂她,她却忽然说道:“李郎,香水梨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摘梨子与我吃?”他只觉得心底一阵窒闷,又听她带着哭腔说道:“你为什么骗我?我等了你许久,你却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猛地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的呓语还在继续:“你们都一样......一定是我不够好,一定是......所以我的禅哥哥走了,不要我了......”
“禅哥哥,你别走......香水梨熟了,苏珊搬凳子摘给你吃好不好?”
朱禅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颗心骤冷骤热就在这短短的片刻尝尽了百般滋味。
他回身坐在床沿,抱起苏珊,手指抚过她消瘦的脸庞,哑着声音说:“宝宝,你禅哥哥的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这次好不容易到了我身边,要我再放手很难,知道吗?”
他随后扬声唤功成:“马上进宫给我请太医宇文英来!”
匆匆赶来的宇文英把着她的脉沉吟半晌,然后起身对朱禅说:“王爷,苏姑娘连日劳累,风寒拖了太久,所以这次发热才来得如此凶猛,另外她心中郁结重重,故梦魇之症不止,若是天亮还不能醒来,高热不退,恐有癔症复发之虞。”
宇文英走后,煎好药让意识不清的苏珊好不容易喝下半碗,她才断断续续地少了呓语,睡得安宁一些。
朱禅走出内室,问功成道:“李达航回来了吗?”
“禀王爷,李达航刚回来,是盈盈公主亲自送他回来的,想必如今在藏花阁休息。”
朱禅负手信步走出山青花芳阁,功成正要跟上,却被朱禅喝止道:“守在这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功成躬身领命,他心里明白的很,他的主子要防的便是住在瑰芳阁的那位。
孝亲王府里越是得宠的女人越容易死于非命,可朱禅从来没说什么,这一回还未成事实便如此紧张,可见这女子真的非同一般。
藏花阁里李达航正在悠悠然地喝着茶,李南在一旁给他的手炉加炭火,见朱禅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李达航放下茶杯微微点头,笑问:“王爷来的正好,我藏花阁中的名茶甚多,不若与李达航坐下细细一品?”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朱禅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你跟本王来应天,算来一年多了。要是当初没有你的谋划,趁着皇帝出猎,放出事先捕获受过暗伤的老虎,本王也不可能顺利地回宫,受封孝亲王。你还替本王出谋划策,让本王借着受贿案逐步肃清了吏部和户部中康亲王的人,如今方能在朝堂上有所依持,李达航,你是可当大任之才。”
“只可惜,有句俗话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王爷赞赏李达航是真,忌惮李达航也是真。”他放下茶盏,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李达航若是坚持要回大清朝,不能为王爷所用,焉能留之?王爷,李达航说得可对?”
朱禅笑,轻叹一声说:“李达航,你可算是本王生平难得的知己。所以,你为求保命,又不想留在本王身边,不得不出下策来求娶本王皇妹?”
“自古伴君如伴虎,李达航所应承王爷的事,如今只差一件,等这事完了,王爷登上大宝之位,还望看在盈盈公主的份上,放李达航西归。”
“本王与你签定了密约,你助我登上太子之位,待我登基,我割让三城与你。然而康亲王最近收敛了不少,像是韬光养晦一般,而皇帝疾病缠身,内务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上旬他已经召见御医三次,说是经常头晕心闷。李达航,你还要让本王等多久?”
“一个月。”他斩钉截铁地答道。
“好,那本王等着看你成大事。”朱禅站起来,走到门口才又回头对他说:“对了,本王的准皇妹夫,苏珊,你的前妻,哦不,还忘了你们那时的婚仪只是一场戏,她连你的未婚人也不算,不过相识一场,你要不要到山青花芳阁看看她?她今天昏倒在雪地上,本王把她送到府中救治,宇文英给她诊症,说如果天亮时高热仍然不退,便可能癔症复发。”
李达航唇角笑意未减,迎上朱禅深沉的目光,说:“王爷能称李达航一声‘妹夫’,那么理当知道李达航心中所系何人,又何苦出言试探?当断不断,反被其乱,王爷当初不也是深谙此理,以一死遁世?今日李达航虽然薄情,却窃以为更显得光明磊落一些。”
朱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直在花厅隔间里的李南这才走出来,看着李达航依旧不变的身影和沉寂的容颜,担心地低声问道:“公子,苏珊她……真不要紧?”
李达航锁紧了眉头,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尽是忧虑之色,轻声道:“今日九龙河一行,在暗处盯梢的有三拨人。盈盈公主的人,康亲王的人,还有朱禅的人,那游船是多铎安排的,可是岸边的渔翁,泊船靠岸的渔夫,还有游船上的小厮……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人知道她……有那么重要……”
“那我去看看她?”李南试探着问。
“不要轻举妄动,”李达航说:“朱禅已经开始怀疑我到应天来的目的,也起了要么除掉要么把我留下的心,如今每一步都要小心。若到了不得已的那一步,你让李东和李北亲自把她送回盛京。”
“公子,你真要娶公主?”李南欲言又止。
“你说呢?”李达航忽地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不能想,不能想她那尖削的下巴,瘦得不盈一握的腰肢,更不能想她含怨带泪的眼睛,失去雪色的唇……
“安排一下,明天我要见多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