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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她,一定会是她……”司胤激动的抓着他的手臂,“朕要去南昆……”
“皇上!”陌离将手按在他的肩上,“无忌的人,已经在那里翻了好几遍,没有她,有南昆的人说,看到那奇怪的人,又走了。”
“可……”
“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往哪里去了。”陌离摇着头,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司胤的身子猛然震在那里,尖锐的簪子一下子刺进他的掌心,他依然毫无所觉。
陌离眼见他手掌受伤流血,慌忙唤了军医来为他包扎。
一时帐内有些混乱起来,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替司胤包扎,他却死死的将那簪子捏在手中,再不肯放开,为什么,不让他找到,秦青珞,顾司胤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狠心的不愿相见?难道还因为你误会我解毒的事,那也只是一个误会,你不在我面前,我如何解释给你听?
陌离一直皱着眉看着他的手,军医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他,他却感觉鼻子一酸,转身出了营帐。这个寂寞的男人,每次等到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个人便又会给他希望让他继续等下去,这样的日子,要延续到何年何月才会停止?
一个月后,鞠琴国主遵守承诺,从国内赶回,只是好不狼狈,连脸色都是憔悴不堪。
大军对阵之际,鞠琴国内有大臣犯上作乱的消息却又传了过来。
鞠琴国主气急攻心,从马上栽落下来。
司胤在马上勾唇笑的真诚,“可要朕帮忙?”
只是无论他眼里的笑意多么泛滥,鞠琴国主也是愤恨的瞪着他,“多谢好心。”
“这样吧,你就投向我晟天,你还是鞠琴国主,只要唯我晟天马首是瞻,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司胤笑着催马上前,陌离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想到了舒夜,这个人,竟然在两军阵前,和鞠琴国主做起了生意?
鞠琴国主显然有被司胤吓坏了的征兆,他傻愣愣的看着司胤,“你说什么?”鞠琴士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晟天的,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般,端正肃容,动也不动。
“难不成是不满意?”司胤微微挑眉看向鞠琴,旋即又道,“你在国内爱如何便如何,不用向晟天进贡,不用理会晟天的任何举措,只是向晟天称臣,其他的一切不变,如何?”
鞠琴国主也知道这一战自己必败,可却想不明白顾司胤肯如此优待的缘由。
陌离却知道,今天司胤束发用的那根簪子,是秦青珞曾经用过的。只因为那根簪子,他可以放鞠琴一条生路。
“国主……国舅已经发下了诏书,要在明日登基了。”有一骑飞奔而来,那人滚下马来,说出这么几句,便昏死过去。
鞠琴目光灼灼看定了司胤,那目光又在自己手下的士兵中溜了一圈,那些人眼中的目光,是渴望,他的拳紧了紧,蓦地朝司胤单膝跪地,朗声道,“请求吾主派兵。”
鞠琴的士兵只怔了怔,便齐都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吾主万岁。”
司胤大手一挥,陌离懂他意思,连命李和派兵同鞠琴国主同去鞠琴,扫平鞠琴内乱。
胤帝十一年元月,鞠琴内乱扫除,鞠琴国主亲自率领国内最美的女人,亲上九阙叩恩。
三公九卿逮着这个机会,在国宴上齐齐跪倒,请求将鞠琴国主带来的美人收归后宫。
顾长琴在酒席上遥遥的朝着司胤敬出去一杯酒,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老四老五也已弱冠,有了自己的妻妾和封地,闻言,亦是一同劝道。
只有舒夜和无忌他们漠然无语。
“国傅大人,您劝劝皇上吧?”不知有谁想到了无忌,齐齐都转向了无忌。
“上次皇上说要天下大清,可如今连鞠琴也归附,皇上如何不能立后,这都已经十年过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啊!”
“是啊,皇上,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晟天的千秋万代着想!”
大臣们个个激愤,倒是鞠琴国主有些汗颜的看着在座上喝的自在写意的人,那人悠悠的扫来一眼,他额上就得冒出大汗来,“那个,吾主……”
司胤斜睨他一眼,随即便将视线移开,鞠琴国主下意识的摸摸额头,重重松了口气。
霍地从座上起身,司胤看着底下跪成了一团的百官,却忽地朝无忌一笑,“陌离,准备火把……”
众人心头立时涌起一阵不安,准备火把做什么?难不成要把他们这些多嘴的大臣给烧了?
饶是无忌也想不通他要做什么,慌忙跪下替他们求情道,“皇上,诸位大人也是为皇上考虑,皇上三思啊……”
踢踏踢踏的声音响起,司胤慢慢走到无忌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那人的下巴,十多年了,无忌已经显老,他却还是年轻,他又怎会没有听到宫里宫外人偷偷的议论,然而不会变老又有什么好。
“是不是朕不立后,你便陪着朕不成家?”
“是!”无忌说的咬牙切齿,但苏家只他一个儿子,若他不成亲,苏家便要无后,他在苏家已经快顶不住了。
司胤倒是笑笑,“你都快成老男人了,再不成亲,就没女人肯嫁给你了!”
“还不是某人害的!”无忌说的咬牙切齿,望向他的眼中,却有些哀求的意味,“皇上,与其毫无希望的等那个人,还不如……”
“住口。”司胤脸上的笑意一僵,转身笑的张扬,“传朕旨意,墨氏女如昔温婉大方,配国傅正好,望你们择日完婚。”
无忌脸色猛然红透,“皇上……”
“这是圣旨。”司胤笑着,却是对着已经准备好火把的陌离森然一笑,“你们不是要朕收美人入后宫吗?朕一把火烧了后宫,没地安置美人了怎么办?朕看,还是想着法,安置在众位爱卿府内如何?”
大臣们个个脸色都青一阵红一阵的,俱都不敢开口。
舒夜忍不住要拊掌笑道,高,实在是高。
晚宴结束时,无忌是硬挤在舒夜马车里回去的,他一把揪住了舒夜的衣领,怒道,“皇上怎么知道我和如昔的事,是不是你说的?”
舒夜笑着拂开他的手,“这九阙帝都里,他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他顿了顿,又笑道,“可是要恭喜你了,墨如昔怎么说也和皇上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你这一娶人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无忌的手一松,面上却有些苦笑,“我以为我的份量够大,能够逼的他……”
“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秦青珞重。”舒夜冷笑着看他一眼,“所以不要想有的没的,人家墨姑娘为了你,可都从大闺女变成老姑娘了。”
无忌的脸唰的一红,“你还不是一样。”
舒夜倒是微微笑了起来,“我不同,我早就抱的美人归了。”
“什么抱的美人归,还不是人家美人围着你转,拼命追求,真想不通你有什么好。”无忌口气中满是愤愤,就因为当年说什么舒家的少东要找未婚妻,而在他们楼下曾说过喜欢舒夜的女子后来倒是真正的喜欢上了舒夜,对着他死缠烂打,这不打了这么多年,终于是修成了正果。
两人共乘一车,互相揭着短,到时,却俱都是醉的睡了过去。
胤帝十一年十一月,国傅苏无忌大婚,胤帝亲临主持婚礼,席间一双新人般配的很,苏无忌的老父亲自对着司胤下跪,激动的热泪盈眶,他苏家可终于是能有后了,看的一干大臣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们苏家是有后了,咱晟天王朝的储君,可是连影儿都没有呢。
司胤并未在苏家多呆,主持完婚礼后,便回了宫,只是舒夜他们看着他几乎是逃离而去的身影,微微叹气。
这些年,也难为了他,看着别人和和美美,他却只是一个局外人,看着别人的幸福,数着自己的伤悲。
为了来参加无忌的婚礼,思睿乔岑他们紧赶慢赶,但赶回来时,却还是晚了。
红包他们赶到时,年关都已将近,只是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迟,许久未见落下来。
几人抵达宫里时,司胤正坐在金座上批阅奏章,冷不防有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咯咯笑着,连头都往他怀里滚去,“哥,哥……”思睿嘻嘻哈哈的笑着,好不欢快。
司胤不禁叹气,这个思睿,明明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他含着宠溺的眼神忽然往着下边那一个憨憨的人身上,红包眨巴着大眼睛,脆生生的叫他,“孔雀……”一笑,就露出一排牙齿。
乔岑只是捂着嘴巴,呵呵笑着。
“好了。”司胤将思睿从自己身边拉了开来,“什么时候得给你找个王妃,让她管着你。”
思睿一听,脸都垮了下来,红包冲着思睿幸灾乐祸的笑着,也跟着蹭了上来。
“咿,孔雀啊,你怎么都不出去逛逛啊,我跟你说啊,外面好漂亮啊。”红包得意地点冲着他指手画脚,连一旁向他不停的使眼色的小路子也视而不见,忽然他的双眼一亮,手指指他金座上的软垫,问道,“孔雀这软垫都薄成这样了,听说你用了十多年了啊,还真是勤俭节约啊……”
司胤眼中的笑意一僵,旋即慢慢推开了思睿。
思睿恨恨的瞪了红包一眼,低斥一声,“你就不会说点好的?”
红包委屈的看他一眼,随即看向了乔岑,“乔岑,他骂我!”
乔岑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身子才一动,就发觉司胤正定定的看着自己,他朝着司胤躬身一拜,“乔岑参见皇上。”
司胤淡淡的瞥他一眼,让他起来。陌离有些不懂的看看司胤,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几个人在乾清殿中闹腾了许久,司胤的奏章是批阅不下去了,也只能被思睿他们拉出去赏花。
乔岑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思睿和红包两个人跟个疯小孩在那里闹腾。
“思睿能保有童真,每天都这么开心,真是幸福。”乔岑微笑着,侧头看向司胤,“他有个好哥哥。”
司胤并没有说话,只是眉眼中,却含着淡淡的温柔和宠溺。
忽然间身旁有低低的声音传来,“对不起……”
司胤一怔,“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竟然忘记了朕?”
“不,乔岑对不起殿下,竟然隐瞒青珞的毒,还逼她离开殿下。”乔岑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大胆的看向司胤,对着那人眼中的锐寒和震惊毫不畏惧,“我为当初的自以为是,向殿下道歉,也许殿下更希望,连死也要她死在殿下身边。当初,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司胤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慢慢的变得复杂,他的身体在龙袍下微微颤抖起来,忽而微微笑的苍白,“不,她还活着,她不久前还出现过的……”他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踉跄着跑远,陌离却只是怔怔的看着,并不追上去,小路子在旁边跳着脚,“陌离你怎么不追上去,皇上他……”
“皇上他需要安静……”陌离轻轻笑了笑,只是眉眼的阴郁也跟着他家主子一样,更甚从前,“你从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乔岑苦涩的笑笑,“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他回来的时候,我便记起来了,只是一直假装着不认得他,只有不认得,才不会因为看到他痛苦而痛苦。”
“那为何……”
陌离还想再问,乔岑却已经不再说话。
这于谁,都是一种折磨。
司胤总有熬夜的习惯,整个晟天王朝如今在他的统治下,有着从未有过的繁荣。
只是深夜时门轴响动了起来,他明明吩咐过小路子晚上不用伺候了,只是抬头的瞬间,便看到思睿夹着他自己的被子,鬼鬼祟祟的进来。
“哥,我睡不着……”他干笑一声,“我要跟你睡。”
司胤皱皱眉,却不说话。
思睿有些心虚的看他,小心翼翼的凑近去,“好了好了,其实我是怕你晚上不睡,特地来催你睡的。”
他有些愤愤的摸摸他的脸,一双手在他脸上扒拉几下,又不甘心的在自己脸上捏几下,随即哭丧着脸,“为什么哥你还这么年轻,思睿现在看起来都像是哥的哥哥了。”
司胤不由失笑,敢情这小子最近是为这事郁闷,只是他也很疑惑。他曾有一次问过方宏,方宏沉吟了半响,却说,怕是跟‘弃吾’有关吧,没准中‘弃吾’好了的人,能延年益寿,或许还能永远年轻也说不定,只是他要这个做什么?
司胤对于这个弟弟向来无奈,只好让他往龙床上自己睡去,思睿却不肯依,非要让他去休息,两人争执间,思睿怀里的一张纸片跟着飞了下来,他一眼瞥见,脸色都变了,慌忙要去捡,只是却有一人快他一步拾了起来。
“什么东西弄的你这么紧张,难不成是哪家姑娘写给你的?让朕瞧瞧。”他说着,已经就势打了开来,思睿要去抢的手一下子顿在那里,随后低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色。
司胤怔怔的看着手中的东西,慢慢的,连手都要颤抖起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汾椋梅花树下……后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一片。
可这个字迹,是她的!
他眼中露出狂喜,那一瞬间的喜悦将他心头所有的防线都冲刷了开去,他也便没有发现思睿躲闪的目光,没有发觉那捏在自己手心那张纸,纸质微微泛黄。
“她什么时候给你的?”他一手攥住了思睿的胳膊,下意识的大了力道,思睿被他捏的手臂像要断了般,忍不住喊疼,他却依然毫无所察,“是不是你们从远南赶回来的路上她给你的,是不是?难道她这些年都在远南,可是那里朕也已经找了很多遍了……”
他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上的纸片,脸上时而迷惘时而狂喜,“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还没下雪,是不是她在那里等着朕一同赏雪,一同喝酒,是不是……”
“哥……”思睿惊慌失措的想要去拉他的手,他的身子却早已经掠了出去。
“陌离陌离……”思睿心中慌乱不已,慌忙将陌离找了出来,心急火燎的说了一大通,却说不到正题,只是那里面有些意思他倒是听了懂,随即便有宫中的守卫脸色灰败的赶了过来,说是皇上深夜骑了马,闯出宫去了。
“可有人跟着?”陌离眉一皱,一边让人将无忌请来主持朝政,一边却是向舒夜他们通去消息。
“有一大队侍卫跟着皇上去了。”
“好,让人备马,我要去汾椋。”陌离的眉皱的愈加的深。思睿在一旁担心的跳了起来,“我也去。”陌离看他一眼,算是默认。
一路上,陌离和舒夜乔岑他们兵分两路,均是从不同要道向着汾椋赶去,只是期间不知为何,忽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阻断了陌离他们的去路。
手下的侍卫纷纷进言这样大的雪,怕是路上极难走,陌离和思睿他们却咬咬牙,硬是冒着大雪敢了过去。
只是赶到汾椋梅树下,所有人都是一怔。
那个九五之尊怔怔的坐在一棵花开的正茂的梅树下,微微笑着,往一个早就熄灭的火炉上加着炭火,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的身上,雪早已积的厚了,漫天的白雪和寒意,都消不去那人眼中的似水温柔。
“哥哥……”思睿喃喃的想要冲上去,却被早就到了的舒夜一把拉住手,冲着他微微摇头,“也许,这是一个让他死心的好机会。也许她,不会来了。”
思睿却拼命摇着头,心内的话,硬是藏着不肯吐露。他答应过那个人的,要让哥哥好好活下去,可他还是将事情办砸了。
他从雪开始下的时候,坐到雪下,又从第二场雪下的时候坐起,他呆在汾椋,直到汾椋的雪化了,汾椋的梅花都谢了,那个说要和他喝酒,要和他厮守一生的人,都没有出现。
那个人从满心的希望,到了最后的心如死灰。
等那梅花尽数谢了,他才吩咐人,备马回朝。
思睿有些忐忑的看他,却忽然有些害怕。舒夜和陌离对视一眼,心内也有些踌躇,也许他会将她忘记,也许他会死心,也许……只是这个世间可有也许?
司胤回去时,决绝的没有回一次头,只是经过黔北附近时,心内却有些慌乱起来。
思睿在马上也属于坐不住的人,一直在马上东张西望,忽然间瞥见一大片灿烂的紫蓝色,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慌忙揉了揉眼睛,忽然惊天动地的叫了起来,“哥,哥哥你快看,哥……”
司胤在马上似是没有魂魄的木偶,只懂得听指令行事,只是当双眼转向了思睿手指所指方向时,他在马上的身体猛的一震。既而无神的双眼似乎蕴含了最后的希望,狠狠一甩马鞭,急速的赶了上去。
陌离他们不敢有大意,亦是跟着追了过去。
冰池湖畔,枯木丛边,一大片蓝色的鸢尾迎风招展,那花似是成片的宝蓝色蝴蝶,翩趿欲飞。明明该与往日的鸢尾没有两样,只是这些偌大的花瓣上,却有丝丝缕缕的纹路,鲜艳的,似是上等的胭脂般让人挪不开眼。那血色和宝蓝色混合在一起,给人以一种诡异的紫色。
所有人都怔怔下了马,走向了那一个单膝跪在鸢尾花丛边的男人。
“哥……”思睿怔怔的唤一声,司胤毫无所觉。
舒夜走过去几步,一手搭在思睿肩上,陌离挥手让那些侍卫静默在旁,所有人都是陪在司胤身边,一直陪着他坐到了暮色。
等到那天边有了块如同被浓墨泼了的黑色,然后那黑色便又飞快的向四周蔓延开来。渐渐的,让整个天际,一片黑暗。
有侍卫点起了灯笼,静等在一边。只是片刻之后,便有那一大片的萤火虫从不远处翩然飞来。晶莹璀璨的,像是天际的繁星。
“好漂亮啊……”思睿被这些小东西引的失了心神,怔怔的伸手想要去抓。
“不要碰它们,它们有毒。”忽然间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淡淡中透着些许的焦急,那里面还有些稚气尚未脱。
思睿慌忙放下了手,飞快的看向了有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有一个身量未足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近,黑暗中有些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渐渐的,等他走在了光源中,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那个人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身穿一件藏青色僧袍,淡淡的一笑,眼波中就几许勾魂夺魄,“几位施主,这些萤火虫虽然漂亮,但却是带着毒,被它咬上一口,怕是性命难保。”
司胤看着这人的面目,怔怔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子略晃了晃,思睿慌忙一把扶住,“哥……”
他面色不定的在眼前这个小和尚脸上看看,又在自家哥哥脸上瞧一眼,这怎么看,都像是少年时候的顾司胤和青年顾司胤隔着镜子看。
“你,你叫什么名字?”司胤眼中闪过震惊和迷惘,只是一双手却颤个不停。
“小僧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法号了无。”了无淡淡笑着抬头,众人就着灯笼中的烛光,这才发觉,他眉心一点朱砂,绝世无双。只是任谁看到了无和顾司胤像是一张模子上刻出来的模样,都会这样相信,这两个人绝对会是父子。
司胤的身子微微一晃,面上泛出凄苦的笑,“无父无母,你竟然说你无父无母?哈哈,是她这样教你说的吗?她难道就真这么恨我?”
了无双手合什,清诵一声佛号,淡淡一笑,“施主说什么小僧并不懂,只是世间没有没来由的恨,也没没来由的爱,爱恨交织,插翅难飞,施主怕是纠结心中已久,心结难解。”
“你……”司胤只觉得心口被撕碎般的一痛,“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他双手疾出,向着了无袭去,本意却并不想伤他,只是想要弄清楚青珞的下落,连孩子都在,那个人没理由不在附近。
只是他的身子一动,心口处的那阵撕裂般的痛亦跟着掠向心头,那种疼痛,撕心裂肺般的,像是要将他的灵魂扯烂弄碎,吞进肚中。
他的身子一歪,整个人朝着那大片的鸢尾花丛跌了过去。
“施主……”
“皇上……”
所有人慌忙都围了过去,脚上几乎都要踏上了那花丛,了无淡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怒色,谁都不许踏上这片花丛。思睿被他骤然而现的气势吓的一怔,只好从一旁的侍卫手上接过灯笼,替他照着,由了无去将司胤扶起来。
了无小心的踏进了花丛,待要扶着挣扎着而起的司胤起身离开,谁曾想他的衣袍却被一株开的正艳的鸢尾花枝叶牵绊住。那一大片萤火虫也跟着飘舞过来,渐渐的在这株鸢尾四周漂浮。了无在他边上微微一笑,“想来施主与这花有缘。”
司胤的心一动,尾指在那花枝上略略一勾,便将它连根拔了起来。
他拔的不是很快,却在瞬息间瞥见一抹温润的玉色划过,然后整个人便如被雷击了般震在那里,身体像是一片失了力量的白纸,就想这么萎靡下去,他痛苦地跪下身去,眼中的墨蓝色,快要凝结成冰,再一点点碎裂成末,粉碎飘散。
思睿他们再顾不得了无的轻叱,围了上来,却见他手上怔怔的拿着他的那一枚玉佩,紧紧连着根须和那森然的白色,那森然的白色,五指斑驳,却是一只手。想是临死前握住了那块玉佩,到死也不愿放开。
思睿猛地尖叫出声,“情牵……”舒夜陌离齐震,脸色在刹那间惨白。
有人轻叹一声,僧袍白发,慢慢走来。
“阿弥陀佛,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了无,你还要呆在这俗世多久?”
了无慢慢放开了司胤,任他无力的捏着那块玉佩,缓缓跪坐下去。
“师父,徒儿已明了。”了无微微低头,再也不看他人一眼,跟着那白发僧便走。
陌离沉着脸上前一步,“站住,容岑你……”
“阿弥陀佛,容岑已死,贫僧怀空。”怀空脚步不停,却是带着了无慢慢朝着来时路走去。
“你说不会不要我,你说要和我一辈子,你骗我,你竟然骗了我十多年……”司胤喃喃的捏着那枚玉佩,猛地要将那森然的白骨从地底挖出来抱在怀里,“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他像是个孩子般跪在地上,捧着手掌中的情牵哭的伤心。喃喃唤在口中的,也只有,你骗我,你骗我……
“你伤她许久,她只骗你一次又何妨?”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树上不急不缓的说来。
秦痕从一棵枯树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梅花是她临死前叫我记得每年送的,竹簪子是我和容岑一起找了个偏僻地,让人送来的,每次你要绝望,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我们都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她还活着的迹象。”
淡淡的将眼扫向有些尴尬的顾思睿,他轻轻叹气,“本来还以为能再瞒个几年,谁知道这个小子竟然将事情办砸。”
思睿哆哆嗦嗦的在司胤背后跪了下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肩,哭了出来,“哥,那个本来想要再过几年才拿出来的,我……”
秦痕却不再看他,只是将目光直愣愣的看定了那片鸢尾花丛,“你不用向她解释‘弃吾’的事,即便你真要她解毒,她也是心甘情愿,她说过,无所谓,从来无所谓,她只是想要你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永远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就好。”
“我们赶到江南的时候,百毒谷已经尽付成一片灰烬,就算毒医尚在,青珞她也差不多了,我们终究是迟了一步。”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的将那株被司胤拔了出来的鸢尾捧在手心,“她说她答应了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将情牵摘下来,连死都不能。”低低笑了笑,他捧着那株鸢尾,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开去,“呵呵,秦家怎么尽出傻女人……”秦月衣是这样,秦青珞更是……
司胤整个身子僵硬在那里,随即人便那么斜斜的倒了下去,眼口紧闭,鼻息全无。
“哥,哥哥……”
“皇上……”骤然间乱作了一片,舒夜慌忙下令,带着昏迷过去的胤帝,火速回朝。
胤帝十二年元月。
昏迷半月有余的胤帝终于苏醒,举国欢庆。
然而重重宫闱之中,却透着难以名状的压抑,“皇上,您吃点东西吧?”五儿和一大群宫娥太监跪在地上,劝着司胤进食。
舒夜乔岑他们匆匆进宫,将这些人赶了出去后,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却只都抿嘴不说话。
红包双眼泛红着端起桌上的饭菜就冲过去不管不顾的朝他嘴里塞去,“孔雀,你吃东西,吃东西啊……”
思睿怔怔的瞧着,眼睛都有些红肿起来。
司胤重重一掌将红包拍飞了开去,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饭菜乒乒乓乓扫了一地,冷冷的看着那些变成了碎片的东西,他的双眼,温柔的似是要将人拉入他那一大片水蓝中溺毙,“你不是希望朕好好活下去吗,好,好,好……朕成全你……”
“从今以后,谁也不能让朕心痛,再没人能叫朕伤心,除非你复活在朕面前……”他猛地低头,看着那跪在地上一大堆的人,侧眸诡异一笑,“无心之人才能决胜千里,如今朕成了完完全全的无心之人,你们可曾满意?”
舒夜无忌他们俱都是面色灰败,无力的跪坐在地。
史料记载,晟天王朝胤帝,仁德兼备,治国有方,十五年内,便做到八方归服,达史上最盛时期,世称庆胤盛世。只胤帝一生,后位空悬,亲政期间,并没有亲近任何的女子,后代不详,胤帝三十年,胤帝传位于琴王长子,随后便在这世上凭空消失,再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