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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扬趁着目光看得分明,左边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道:
“琅环福地”,右边匾上也写着四个大字道:
“还施水阁”。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以前曾听雪儿说过,慕容府上有“琅环福地”与“还施水阁”两处所在,那是收藏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之处。
凡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拳脚兵器之术,上起少林武当的不传之秘,下至边远偏僻之地的邪功外道,乃至用毒施蛊之法,靡不灿然大备。
此二处地方自五代以来惨淡经营,后人踵事增华,小心守护,在武林中的名气犹在少林寺“藏经阁”、武当山“有容轩”之上,因而也被列为武林禁地,无人能知晓它的位置所在。
如今它们就在自己面前静静矗立,外表看去,普通之极,与江南人常居的竹屋没有什么两样。
杨逍见他出神,笑道:“喂!你若不想进去,我可不客气啦!”
风清扬道:“这里无人守护,外表看去甚是平常,但我看这些屋子乃是按八卦方位而设,里面必有机关埋伏,只怕不易便闯。”
杨逍拇指一挑,道:“好小子,心细,有见识!”
接着摇摇头道:“这等良材美质,我怎地撞不上一个?”言下颇以为憾。
风清扬与他见面两次,听他言语随和,早已不如何拘谨,听见他这最后一句,笑道:“我的三师母不还是您的高足吗?还有现在日月神教的范松、司马凝烟,也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你老人家桃李满天下,莫非还不满足不成?”
风清扬听说的“三师母”乃是杨逍的入室高足司徒明月,原在明教中任地字门主,后与段子羽结成连理,随夫隐居昆仑。
杨逍被他一言勾起心事,叹道:
“范松本来资质甚佳,但他天性诚朴,脾气又过于暴躁,能有今日的成就已经不错。
“司马凝烟能得我之巧而不能得我之厚,将来也难有大成。
“唉!明月这丫头本来根骨不错,可惜是个弱质女流,要练成真正上乘的功夫亦是很难,现在她随你师父在昆仑山相夫教子,早年的那点玩意儿怕也搁下了!
“现在想起来,我当年也颇有不是之处,明月告诉我她与你师父私订终身,叛教出门之时,我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真想一掌毙了她,其实男女之情……
“唉!晓芙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对我?”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眼中似有泪光滚动。
纪晓芙本是峨眉派门人,灭绝师太的得意弟子,被杨逍强暴之后,珠胎暗结,竟尔芳心可可,一缕情丝全沾在他身上。
后来灭绝师太逼她去害杨逍,她至死不从,被师傅掌击而死。
风清扬也不知他说些什么,见他神情凄怆,不敢打断,只听杨逍低声唱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声音渺沓回旋,如泣如诉,喝到后来,声音越拔越高,却是越来越细,似乎能直钻进人心中一般。
风清扬听着词中含意,想起自己间关万里,来寻雪儿的种种情事,也不禁黯然神伤。
杨逍唱罢,长啸一声,热泪滚滚而下,沾湿衣襟,缓缓地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一问谁能答得出来?众生芸芸,千头万绪,最后也不过还是这一问罢了!”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相对半晌,不发一言。
杨逍忽地省起,开颜一笑道:“怎地说起这些来了?徒然恼人,没甚好处。来来来,我带你做些快活之事!”
说罢,纵身而起,恍如飘然一鹤,直掠至“还施水阁”的栏杆之上,回头对风清扬道:“你且等我,去去就回!”
滴溜一转,身法奇快,已隐没在竹屋背面。
风清扬犹自想着杨逍方才的慨叹,心道:
这位前辈行事邪僻,风尘游戏,却原来也是位伤心人!
他自小受师傅薰陶,长后被师兄教诲,本以名门正派自居,对所谓旁门左道成见极深,可自从识得桑小娥之后,将她的遭遇与丐帮长老庄梦蝶等相互印证,渐渐明白正邪之间,存乎一心,原本难辨。
正派中小人不少,邪派里君子亦多,即或有些人品行不修,却还能坦诚相见,光明磊落地为恶,较之正派中人的勾心斗角,虚伪矫饰又强得多了。
这时与杨逍倾谈一过,心灵相通,隐隐觉得,像杨逍这类的所谓魔头,生具至情至性,于世俗礼法置之蔑如,率性而行,其实反中自己下怀。
在他心中,此时的杨逍比之自幼生长一处的师兄弟们似乎还要亲近得多了。
他在这里思犹未了,杨逍已转了回来,招手道:“来罢!”
风清扬双足一跺,身形已拔地而起,恍若彩虹经天般划了个弧线,轻轻巧巧地落在栏杆之内。
杨逍暗暗点头,笑道:“时辰还早,陪我进去先喝几杯!”
风清扬奇道:“咦!里面怎会有酒?”
杨逍笑道:“这里面武功秘笈堆积如山,包罗万有,我等学武之人进去,哪里还舍得那么快出来!
“慕容家的人也不能例外。他这水阁之中专有一处储藏美酒,还有一处储藏诸般果品干肉,俱是下酒妙品哩!”
说罢哈哈大笑。
风清扬听得有酒有肉,心花怒放,不禁也随着他大笑起来。此时二人已穿过回廊,风清扬突地问道:“然则那些机关消息……”
杨逍头也不回地道:“你放心罢!机关的总闸已被我关了。
“若是不关,嘿嘿,你小子走了这许多步,早就不是被乱刃分尸,就早给万箭穿心喽!”
他似乎甚是得意,意犹未尽地道:“嘿嘿!即慕容老贼恁地奸猾,他这福地水阁本来按坎巽二卦设置,机关消息的总闸该设在坎巽二卦之间,就是那座竹桥之下。
“他却一反常规,将总闸设在水阁的西北角上,那是离兑二卦的连结之点,这一下,生门变死门,死门变生门,十个人有九个怕要上这恶当!
“岂知这老贼费尽心机的布置,撞上了我的手,那是狗屁不值!这才教‘强盗遇上了贼祖宗’哪!”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水阁正门。杨逍伸手一推,竹门“吱呀”一声打开。
风清扬晃着火折子,迈步进去,四下里一望,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屋中密密层层地全是木头架子,每架俱是从地到顶,有两人多高,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长短、宽窄、新旧俱各不一,有的书背都已发黄,似是陈年古物,有的则崭新硬挺,似是新抄未久。
一瞥之间,只见每隔一两架上贴有一个标签,或作“河南”,或作“四川”,或作“西广”,或作“关东”,显是以行省为记认的地域标识。
风清扬幼小习武,只略通文墨,读书甚少。
一下子看到这许多书放在一起,那还是生平首次。
他虽知此地是藏书之处。
也没料到规模如此之大,数量如此之多,不由咋舌不下。
杨逍见他吃惊,笑道:“怎样?没见过这许多书罢!告诉你,水阁里这样的屋子共有十间,按天干之数排列。
“这只是‘甲’字号,乃是收藏天下剑法之处。
“‘乙’字号收藏刀法。
“‘丙’字号收藏‘掌’法。
“‘丁’字号收藏腿法,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喏,你自己慢慢看吧!”
“啪”的一声,一本厚厚的册子掷到风清扬手中。
封面上恭楷小字写道:“甲字号藏笈目录”,风清扬翻开内页,只见第一项写道:
“河南少林派达摩剑法”,空一格写道:
“一架第一格左起第十九册”,再空一格写道:
“序号贰伍柒”。
风清扬借着火光,向离自己最近的架上看去,果在第一格上寻到“贰伍柒”标签的书,抽出一看,不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又是什么?
他又惊又喜,回头继续翻看,只见以下列道:
“河南少林派罗汉剑法”。
“湖北武当派太极剑法”。
“四川峨眉派峨眉剑法”。
“四川青城派青城剑法”。
“湖南衡山派衡山剑法”。
“山东泰山派泰山剑法”长长的一大串,不一而足。
风清扬看到下面“陕西华山派华山剑法”的字样,心中不禁一跳,疾忙按目录指示之处取来书册,才翻得两三页,不由大惊失色。
书册所载正是历代相传的正宗华山剑法,一招一式,连同运力转折的法门,无不清清楚楚。
再翻几页,忽见其中夹有一张字条,上面寥寥数句,写道:“华山剑法险着居多,如华山壁,气象森严,偶出奇招,则轻灵飘逸,观之如坐春风,惜乎气魄稍小,精妙不足,遇堂正之师,奇诡之阵,则缚手缚脚,取胜殊难矣!”字迹遒劲,但纸张松脆,似是年头不少。
风清扬暗忖道:“此条不知是何人所写,但所说华山剑法优劣,虽寥寥数语,无不深中窍要,字条上又没提剑宗,气宗这事,想必是慕容府上的前辈高人。”
他与雪儿情深意笃,连带着对慕容绝感激,对柯叔和桑二娘等容让,但始终觉得慕容家之人若非鬼鬼祟祟,便是不通情理,对他们殊无好感。
这时见到“还施水阁”偌大的气魄,又见到这几句精当评语,对慕容世家不由大生敬意。
再向下看去,所列却是剑法中的杂学,诸如吴钩剑,雌雄双剑,短匕之类,琳琅大观。
他也无心详览,翻至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道:“独孤九剑,南宋年间一代剑魔独孤求败所创,分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等九式,练至极处,举凡长短软硬兵刃无不可应手而破,所谓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转折变化,妙不落言诠,可叹为观止矣。
此剑法至今未见,惜哉!惜哉!惜哉!”最后连叹三声,显见作书人的是遗憾之极。
风清扬正自琢磨最后一页上的字迹,身后竹门一响,杨逍笑嘻嘻地背着一个大口袋从门外进来。
他暗呼了一声惭愧,知道自己聚精会神地翻看书籍,连杨逍何时出去竟也毫没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