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19 章

梦溪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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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琴生一个大活人,还带着侍女,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不见。

    她比顾香生年长,自然轮不到顾香生来管束她的行踪,但焦太夫人的话还是让顾香生多了几分留意。

    她低声问碧霄:“你方才瞧见大姐姐离开了吗?”

    碧霄道:“瞧见了,大约一刻钟前,她带着婢女一道走的。”

    顾香生:“往哪个方向走的?”

    碧霄:“碑林那边。”

    顾香生想了想:“随我去看看。”

    两人从座席上离开,顾香生知会了顾凌一声,说想去前面的碑林逛一逛,顾凌自然没什么意见,还让她带上一两个男仆。

    顾香生笑道:“东林寺是皇家寺庙,方圆十数里都有侍卫把守,寻常人进也进不来的,大兄不必担心,我去去就来。”

    她既如此说,顾凌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便首肯了:“那你小心些。”

    东林寺后面,击鞠场前面有一片碑林,是打从前朝就存在的。

    这里存放着自前朝开国起的几十座石碑,上面镌刻都是历代文人大家的诗文手迹,供后世文人瞻仰学习,后来石碑逐渐增加,每朝每代的皇帝都会让人将一些名家作品镌刻存放于此,这个习俗一直沿留至今。

    顾香生的父亲顾经作为当代名士,其手书的一篇《潭京赋》,也有幸收录其间,成为其中一座石碑。

    不过因为东林寺的特殊性,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每年只有八月十五才会允许文人士子到此临摹学习,平时碑林四周郁郁葱葱,苍木林立,却是十分宁静的,倒是闲游散心的好去处。

    顾香生也曾来逛过一回,但那时候还有魏初一道,后者是个爱动的性子,好武厌文,根本静不下心来欣赏这些名家手迹,如今带着碧霄重游,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四周环境的影响,一走进这里,心立马就平静下来,微风拂面,无比惬意舒服。

    就在这时,碧霄扯扯顾香生的袖子,小声道:“您瞧,是璎珞!”

    顾香生扭头望去,果然看见顾琴生的婢女独自在前面走来走去,四处眺望,与其说落单,倒像是在把风。

    “难道大娘不见了?”碧霄很紧张。

    顾香生摇首:“我们去那边看看。”

    二人顺着璎珞背后的方向绕了大半圈,果然就瞧见前方有两人由远及近,从石碑中间的小道走过来。

    “那是谁?”因为离得太远,顾香生有些看不分明。

    碧霄却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王家郎君啊!”

    喔,是了,是王相家的公子王令!

    顾香生也想起来了,一时有些意外。

    大姐姐怎会与王令走在一起?

    王令和周瑞交情不错,但顾香生与王令并不算熟稔,此人是京城出了名的风流郎君,据说常常流连青楼妓坊,才华倒也是有的,王令拒绝父荫袭官,靠自己的能力中了进士科,如今在太常寺任太常博士。

    太常博士职位清闲,却可上可下,升迁容易,加上王令的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所有人都不怀疑,这个职位对于王令而言就是跳板,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王令必然前途无量。

    随着两人往这边走过来,无须碧霄汇报,顾香生自己也看清楚了。

    两人似乎正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王令神采飞扬,而顾琴生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顾香生旁观者清,却看得清清楚楚,那笑容流转之间,分明带着绵绵情意和暧昧。

    顾香生惊疑不定,心想难道祖母让自己留意大姐,就是为了这件事?

    王家与顾家倒算得上门当户对,她这位大姐姐才貌双全,与王令也称得上般配,但王令素有风流之名,左右蓄美婢数人,倚红偎翠,这样的人,会是顾琴生一辈子的良人吗?

    一时之间,许多想法从顾香生脑海中掠过。

    碧霄小声问:“我们过去吗?”

    顾香生摇摇头,转身悄然走开。

    二人走了一小段路,直到视线完全被石碑遮挡,看不见顾琴生他们时,碧霄才拍着胸口,一脸好奇:“大娘来这里,原是为了跟王家郎君私会,他们,他们……倒也是般配。”

    顾香生对碧霄道:“此事回去不要与旁人说道。”

    碧霄吐吐舌头:“晓得了,婢子又不是那等好搬弄是非的人!”

    顾香生拧了她的脸一把:“谁成天在屋里叽叽喳喳把外头的事情都说遍了?我看顾家谁知道消息也没你快!”

    碧霄笑嘻嘻:“婢子那是将消息往里带,才不曾往外泄露军情呢!”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既然已经来了,顾香生倒不急着回去了。

    这处碑林既大且空旷,走了一大圈也未必会再遇上顾琴生他们,反正回去还早,又不能跟徐美人说话,顾香生索性放慢了脚步,一面欣赏碑上的名家手迹,间或驻足观赏,耳边听着松林涛声,鸟语空鸣,心情也得到极大的舒缓和放松。

    不过就在她拐了个弯绕过前面那座石碑时,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徐郎君?”

    对方正负手仰头,专心致志看着碑上文字,闻声回过头。

    身形轮廓因晨曦而镀上金色,纵是清爽秋风,到了他身边也只余下温柔缱绻。

    那一瞬间,岁月仿佛停止,立身之地也已模糊。

    顾香生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美好的一幕。

    “顾四娘子?”徐澈有些讶异。

    “是我,好巧。”顾香生笑道:“徐郎君是否约了人,我倒是打扰了。”

    徐澈道:“没有,我只是独自过来走走,久闻这里碑林大名,寻常倒也没有太多机会瞻仰,今日正好趁便了。顾四娘子呢?”

    顾香生抿唇一笑:“我也是待在那里有些腻了,便来此地走走。”

    二人并肩而走,碧霄识趣地落后几步,没有离得太近。

    徐澈知道她是个爱玩的,原以为她只是因为没法亲自上场打球,才跑到这里来散心,然而逛了好一会儿,却发现顾香生在他看碑文的时候完全不曾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相反也同样抬起头,认真琢磨,完全不似外界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文墨粗疏的顾家四娘子。

    “你也喜欢看碑文么?”

    “谈不上十分喜欢,但闲来无事,看看也无妨。”顾香生实话实说,没有因为对徐澈抱有好感就矫揉粉饰的打算。

    “不过这里的碑文并不能算是集大家之成,即便是黄文毅公的手书,也非巅峰佳作,窃以为他留在吴越的《祭五娘》碑文,无论从文辞遣句,笔锋筋骨,方称得上是鬼神皆惊。”

    她口中的黄文毅公,是指前朝中期的大名臣黄鹭,因死后谥号文毅,世人皆称其为黄文毅公。

    徐澈惊异:“不错,我亦认为那篇虽是祭文,但单是从真情实感上,就已经远超这里大多数了,的确是黄文毅公难得的佳作,不过那篇碑文在大魏名气不显,少有人见过,没想到四娘也曾听闻?”

    顾香生道:“我曾偶然见过那篇碑文的拓本,说来不怕徐郎君笑话,那时候还不懂得欣赏黄文毅公的手书,只觉其中情感真挚,清丽动人,便买了回家细细研读,还背诵下来了,后来才知道黄文毅公的书法鼎鼎大名。”

    徐澈道:“是,黄文毅公的行楷是世间一绝,令尊在这碑林中也留有《潭京赋》罢,我记得那上面也是用了行楷笔法。”

    顾香生摇摇头:“虽然同是行楷,但黄文毅公笔法之中多了几分端谨和风骨,家父则偏于飘逸绮丽,尚未能与黄文毅公相提并论。”

    那夜在六合庄两人相谈甚欢,但毕竟时间有限,此时寥寥几句,却令徐澈大起知己之感,他就算早知道顾香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粗俗好武,也没想到她的点评句句都能说到自己心坎上去。

    可见世人传言,以讹传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威力何其之大。

    越是详谈,徐澈就越发觉得以往旁人对顾香生的评价,实在失之谬矣。

    “我家中藏有几本黄文毅公文集,有些是从吴越那边搜罗过来的孤本,你若是有兴趣,改日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顾香生笑道:“拓本在我手中是明珠暗投了,但黄文毅公的手书我的确心向往之,若徐郎君允可,能够借阅几日,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却听得遥遥便传来一个喊声:“郎君!郎君可在?”

    徐澈咦了一声,道:“是我家仆人!”

    对方喊声这样急促,必然有什么要紧事,他一面朝声音来源处快步走去,一面回应:“我在此处!”

    顾香生也顾不上会遇见顾琴生他们而彼此尴尬了,赶紧跟上去。

    三人绕过前面的石碑,很快看见一名仆役打扮的少年人自来处小跑过来,对方看见他们,既是欣喜,又还残留着惊吓,气喘吁吁弯腰扶着膝盖:“郎君,郎君,不好了!”

    徐澈倒还沉得住气:“何事?且慢慢道来。”

    仆从缓过一口气,这才一气说完:“益阳王殿下坠马重伤,眼下已经被送回宫了,您快回去看看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不说徐澈,连顾香生也没反应过来。

    那头顾琴生与王令疾步走来,显然也是听见了徐家仆人的话,脸上都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