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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有着倚天屠龙传说的武侠世界中, 裴湘活了一百多岁。俞莲舟离开的那日,她也和儿孙们一一告别,之后便躺在丈夫的身边安详离去了。
等她再一睁眼, 又到了一个新世界。
周围很安静,这具身体躺着的地方又硬又窄,还晃晃悠悠的,不远处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从舒缓的节奏上来判断,对方应该是在沉睡。
——这周围的环境很安全。
裴湘重新闭上了双眼, 开始仔细琢磨原身的记忆。
这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姑娘, 出生在法国,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从小姑娘的记忆来判断,她的母亲塞莉纳·瓦伦是一位法国歌剧舞蹈演员, 美貌风流, 情人不少。
——这孩子随母亲的姓氏,所以……是个私生女?
——从始至终, 塞莉纳从来没有明确告知过小姑娘,哪位绅士老爷是她的亲生父亲。
六个月前,塞莉纳·瓦伦自认为遇到了一生挚爱,便打算和她的挚爱——一位音乐家私奔到意大利去。在离开前, 她把女儿交给了曾经的情人罗切斯特先生, 并且声称小姑娘是罗切斯特的女儿。
之后, 塞莉纳·瓦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国,彻底抛弃了亲生女儿。
想到这里, 裴湘艰难地翻了个身,却差点从窄窄的木板床上摔下去。
她此时正在一艘客船上,跟着监护人罗切斯特先生前往英格兰。
旅行途中, 小姑娘因为不适应船上的生活而病倒了。更不幸的是,照顾她的法国保姆索菲也跟着生病了,虽然索菲的病情并不太严重,但让病人照顾病人,总要疏忽许多的。
于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裴湘就成为了七岁的阿黛勒·瓦伦。
穿越而来的裴湘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现状。
——基本上算是个孤儿,因为罗切斯特先生并不愿意承认阿黛勒·瓦伦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目前掌握的技能有绘画、幻术易容、记忆阁楼、剑术、医术和新得到的内力修炼方法。
——是的,只是内力修炼方法,没有实实在在的内力。
那个可以让灵魂穿越的不知名存在似乎意识到了,裴湘在医术这个技能上钻了个空子,因而便在内力这个新技能上做了限制。
每次穿越后,裴湘并不能把她上一世修炼的内力带到新世界,而是需要重新修炼,从零开始。
朦胧昏暗中,裴湘伸出小小的手掌端详了一下。这个七岁的孩子病弱、纤细,只懂得法语,还有一个不名誉的出身。此时此刻,她已经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即将抵达人生地不熟的英格兰。
第二天一早,裴湘在保姆索菲轻柔的呼唤声中睁开了眼睛。
“瓦伦小姐,今天感觉如何?”
“我感觉好多了,索菲,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感谢上帝,我也好多了。小姐,你昨晚发了高烧,一直在哭。唉,我去找罗切斯特先生,可是他也生病了,躺在头等舱里起不来,医生和男仆都在照顾他。”
裴湘眨了眨眼,小声问道:“后来医生来了吗?是他救了我吗?”
“菲利普医生给罗切斯特先生看完病后,就过来看望你了。”
索菲做了个祷告的动作,语气中充满感激:
“那真是位顶顶好的绅士,医术高明,对人和蔼。你服用了他的药剂后,很快就不哭了,睡得沉沉的。”
索菲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是眼睛里的神采却很欢快,这是个简单可爱的年轻姑娘。
裴湘并不觉得那位医生的医术有多高明,否则的话,原身就不会病逝了。
“索菲,罗切斯特先生的病好些了吗?”
“我不清楚,瓦伦小姐。”
索菲一边给裴湘编辫子,一边答道:
“我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没有碰到艾伯特先生,就没有打听到罗切斯特先生的病情。不过呀,我觉得他肯定好多了,罗切斯特先生一向精力充沛,肯定能战胜病魔的。”
裴湘点了点头,她又和索菲说了一些话,之后就表现出一副蔫蔫的样子。索菲见她没有什么精神头儿,就不再继续聊天了,而是轻声哼起了一首法国乡村小调。
又过了一会儿,索菲去给裴湘取早餐,独留裴湘一人在房间内。
裴湘汇总了一下从保姆索菲那里得到的消息,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位罗彻斯特先生确实不太重视原身,大概……也真的认为原身不是他的后代。
否则的话,他就不该让原身一个七岁孩童跟着保姆住在远离头等舱的地方,也不会在保姆索菲生病后,想不起临时雇用新的女仆来照顾病人。
——即便他想不起来,跟在身边的男仆艾伯特也该提醒的。
但是,若说他对阿黛勒·瓦伦非常不上心吧,也不对。
他能在塞莉纳·瓦伦离开后承担起照顾阿黛勒的责任,并把她带回英格兰家乡,就说明他是想给这个小姑娘一个好的未来的。
而且,他在给阿黛勒·瓦伦添置衣物玩具的时候,从来不吝惜钱财。那些绸缎裙子、呢子外套、羊皮小靴子和陶瓷烧制的精致小玩偶,哪一样都不便宜,加起来甚至比雇佣一个女仆要贵得多。
——倒是个挺矛盾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抚养过孩子,所以没有意识到小孩子有多脆弱?
——又或者说,他认为对一个人好的方式,就是花钱买礼物吗?
裴湘眼中划过一抹疑惑。她暗忖,再没有亲自见到罗切斯特本人之前,还是暂时不去判断那个男人对阿黛勒·瓦伦的真实态度吧。
这时,索菲端着餐盘回来了,罗切斯特的贴身男仆艾伯特也跟着走了进来。
“瓦伦小姐,早安。”
“早安,艾伯特,罗切斯特先生好些了吗?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罗切斯特先生今天恢复了些胃口。医生说,只要再休息几日,罗切斯特先生就能康复了。”
裴湘模仿着七岁的阿黛勒露出了一个欣喜天真的笑容,她语气欢快地说道:
“那我能去看看他吗?自从上船以后,我好久没有见到罗切斯特先生了。”
艾伯特婉拒了裴湘的探望请求。他诚恳请求瓦伦小姐一定要安心养病,等到医生正式宣布她康复如常后,才可以离开这间屋子到外面去走一走。
“这样啊,”裴湘的眼睛明显黯淡了下来,显得有些伤心。
艾伯特见此,并没有多安慰什么。
之后,索菲同艾伯特讲了一些裴湘的病情和恢复情况,艾伯特貌似认真地记下后,就告辞离开了。
裴湘若有所思。
——这位男仆对阿黛勒毫不亲近,从始至终都是那种公事公办的敷衍态度,或许,还有藏得很深的嫌弃。
——这是被主人罗切斯特的态度影响了?
——还是说……这是艾伯特本身的情绪?因为私生女的身份?
房间内又剩下裴湘和索菲两个人了,她们一起吃了早餐,之后索菲做起了针线活,裴湘则继续卧床养病顺便开始修炼内功心法。
三天以后,索菲一大清早就把裴湘喊了起来,然后开始给她梳妆打扮。
“瓦伦小姐,你今天想穿哪件外罩衣?是蓝色缎面的,还是红色蝴蝶结的?”
裴湘看着索菲往自己的辫子上系了好几条粉色缎带,就选择了一件同色系的外罩衣。
“索菲,我们一会儿要去和罗切斯特先生一起吃早餐吗?”
“是的,瓦伦小姐,你一会儿要到头等舱那边去用餐,肯定能见到很多举止高贵的先生太太们的。咱们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不能让罗切斯特先生觉得你是个邋遢的小姑娘。”
“哦,我知道,妈妈以前也总是让我去和那些先生太太们问好。我还给他们唱歌、朗诵、表演戏剧,他们都非常喜欢我。”
“小姐确实继承了你母亲的好嗓子,她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漂亮女人,可惜过早地离开了你。”
裴湘天真地说道:“弗雷里德太太说,我妈妈是去见圣母玛利亚了,我想,她在那边一定过得非常快活。”
索菲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笑着点了点头:
“对,她在天上呢。瓦伦小姐,圣母玛利亚会保佑善良的人,你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特别是对罗切斯特先生,你一定要乖巧一些,像个小天使一样。”
裴湘甜甜地笑了。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这是个五官精致的甜美小姑娘,继承了塞莉纳·瓦伦的美貌和歌喉,喜欢华丽闪亮的东西,渴望得到很多人的重视和关爱。
目前来说,小姑娘最希望获得罗切斯特先生的关怀。
但可惜的是,谁也无法从阿黛勒的容貌中发现罗切斯特先生的影子,这让那个愤世嫉俗的英国男人更加确信,阿黛勒·瓦伦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他能给予她的关怀绝对不会太多。
裴湘跟着保姆索菲穿过一段逼仄阴暗的过道,又登上了一段老旧的木质楼梯。
渐渐的,两侧墙壁上的花纹装饰越来越精致,空气中的味道也越来越好闻,终于,一个亮堂堂的典雅房间出现在了裴湘的眼前。
挺胸昂头的侍者拉开紫红色的帘幔,金碧辉煌的头等舱餐厅就展现在了裴湘的面前。
索菲推了推裴湘,让她跟着一位男性侍者离开。
“索菲,你不和我一起去见罗切斯特先生吗?”
“瓦伦小姐,你跟着这个人去餐厅里面吧,我在另一个房间等你。”
“我有点害怕,索菲。”
“听话,瓦伦小姐,那里是上等人待的地方,我不能陪你一起进去。快去吧,别让罗切斯特先生等急了。”
裴湘迟疑地点了点头,终于放开了索菲的手。
跟在衣着鲜亮的侍者身后,裴湘终于见到了她的监护人罗切斯特先生。
这是一位有着强健体魄的黑发先生,大概三十六七岁左右。他的外表算不上英俊,给人一种很坚毅粗犷的感觉,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看人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阴郁。
不等裴湘向他问好,他就指着不远处的一把椅子吩咐道:
“阿黛勒,你坐到那里去。不要和我抱怨旅途有多无聊,或者你的娃娃又怎么了,让咱们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早餐吧。当然,你可以吃任何你想吃的食物,用来证明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好的,罗切斯特先生。”
裴湘行了一个问候礼,之后就爬上了一把很高的椅子——对于一个七岁的瘦弱纤细小姑娘来说,那是一把足够高、足够宽大的软面刺绣椅子。
见裴湘果然没有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罗切斯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吃东西的时候不再紧紧皱着眉头。
——当然,也只是好了一些而已,这个男人周身的沉郁倦怠气息依旧很浓重。
餐具不太合手,裴湘为了不让食物掉得到处都是,吃得非常小心。
就在她低头努力切割火腿的时候,一名侍者悄悄上前,给裴湘换了一套小巧趁手的轻便餐具。
裴湘抬头看了一眼罗切斯特先生,见他依旧一副严肃冷峻的模样,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盘中的食物,仿佛四周的任何事情都和他不相关。
可裴湘却明白,侍者能上来帮她替换餐具,肯定是得到了罗切斯特的示意。
——这人……倒是做好事不留名。
用餐结束,罗切斯特便吩咐侍者把裴湘领回房间。
他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和她说话,也没有询问她每天都做些什么,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他只想看看小姑娘是否恢复了健康和食欲。
“罗切斯特先生,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裴湘见罗切斯特也要离开,连忙说道。
“什么事?说来听听。”
“白天的时候,我能和索菲到甲板上吹吹风吗?”
“阿黛勒,我记得你的病情刚刚稳定,那光秃秃的甲板上有所罗门的宝藏在吸引你吗?”
“可是,”裴湘皱着小眉头抱怨道,“罗切斯特先生,我觉得房间里的味道很不好,而且潮乎乎的,我不喜欢。我想念以前住的那个又大又干净又漂亮的房子,我还想在许多绿树下面散步打球,我想晒太阳喂猫咪。”
“你想要的可真多,真是和你母亲一样,是个十足贪心的小巴黎。”
罗切斯特语带嘲讽,眉峰聚拢:
“不过,谁让我是个滥好心的丑陋英国男人呢,总得做一个慷慨的监护人。啧,半个小时,阿黛勒,你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可以去甲板上吹半个小时的海风。其余的时候,你必须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许给我找麻烦。”
裴湘学着阿黛勒以往样子,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欢快笑容。心里却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可真是位别扭先生。明明已经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却偏偏要冷嘲热讽几句,若是心思敏感的小姑娘,估计就要伤心了。
“我知道了,谢谢罗切斯特先生。”
黑发男人轻哼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小姑娘,就想要转身离开,但刚抬起脚,又停下了动作。
他忍着不耐烦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阿黛勒,一次说个清楚。”
裴湘仰头看他,眉眼弯弯:
“先生,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艾伯特说你很难受,一直躺在沙发上。如果你头疼的话,我可以唱歌给你听,我会好多呢。哦,对了,我还会朗诵诗歌,讲故事,如果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表演给你,‘啊,无情的人儿啊,你是如此傲慢倔强’……”
“停下,阿黛勒!”
罗彻斯特黑着脸呵斥唠唠叨叨的小姑娘:
“你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话?行行好,放过你可怜监护人的耳朵吧。现在,立刻回房间去,让索菲给你一块苹果布丁,两块也行,然后闭嘴。”
“可是,房间里很不舒服。”小姑娘低声嘟囔,表情可怜又可爱,“罗切斯特先生,我想妈妈,我想住在以前那样漂亮的房间里,有松软的床,还有厚实的长毛地毯和粉色的小书桌。”
“阿黛勒,这是船上,条件有限,等回到英格兰……该死的,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也听不懂。”
“我想妈妈,她真的在圣母玛利亚那里吗?再也不会回来看我了吗?”裴湘眼眶微红,好似在强忍着伤心,眼底还有小小的希冀。
罗切斯特冷着脸,并不愿意提起那个虚情假意的女人。
小姑娘在黑发男人的沉默下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一颗泪珠儿半落不落地挂在睫毛上。
罗切斯特闭了闭眼,终于妥协。
“听着,阿黛勒,我会让艾伯特把我那间套房的小房间收拾出来。今晚开始,你就住在那里,但是,索菲却不能陪着你入睡了,你明白吗?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听到这话,裴湘立刻破涕为笑,她连连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心情,甚至还快活地蹦跳了两下。
情绪变化如此之快,让罗切斯特错愕不已。
罗切斯特揉了揉眉心间的折痕,想不通刚刚怎么就心软了。
裴湘也不给罗切斯特反悔的机会,她欢呼着,催促领路的侍者快走,她要把搬家的消息告诉索菲,让她抓紧时间收拾行李。
她此时表现出的这种雀跃与迫切,三分真七分假。
她确实不喜欢现在的住处,太过阴暗狭小,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
为了能安心修炼内力,裴湘需要一个能独处的地方,而搬到罗切斯特的隔壁,就是一个好选择。
还有就是,经过这一番试探,她已经确定这是一位面冷心软的监护人了,只要不畏惧他的冷脸和嘲讽,他其实并不太会拒接小孩子的请求。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阿黛勒的亲生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