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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到,请把篮球场留给大爷大妈!”
每天傍晚七点半,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汉子,准时出现在小区楼下的篮球场,驱赶这儿打球的学生。
中年汉子叫成宇,43岁,某证券公司营业部客户经理,大学毕业从研究员的高起点做起,谁知吃错了饭,成功避开所有行业涨势,写的分析文章被领导拿去厕所糊墙,一路扑街,终于在40岁那年被调到券商营业部,干起了拉大爷大妈开户的营生。
“李阿姨,王阿姨,快来这边,场地已清理好。”
成宇弯下高大的身躯,缩着肩膀做出迎接的手势。
几位阿姨有说有笑地走来,手里还提溜着音响,脖子上挂着彩色丝巾。只是看到成宇,脸色瞬间就耷拉下来。
“小成啊,上次给我推荐的股票暴跌,你还有脸来,气死我了!”
“是啊,都坑了我们多少次了,殷勤倒献得足,面相挺老实的小伙子,谁知道这么不靠谱,那可是我儿子给我的养老钱,都被你坑光了!”
“阿姨们且听我说,经过几天分析,还有一只股票,一定能……”
愤怒之下,一帮老太太们广场舞也不跳了,围住成宇,你一言我一语,成宇赔笑的脸上,被丝巾、唾沫、手指轮番攻击,他且挡且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脚后跟,头重重砸在篮球架的台阶上。
“哎呦!”
大妈们瞬间散开,之前被驱赶的几个学生,却围上来观察伤势。
“大叔,你的后脑勺出血了!”
“呜……”
成宇最后听到的声音,是120救护车的鸣笛。
直到在一种怪异的眩晕笼罩下,他醒了。
仍然是在篮球场上,只是周围安安静静,更奇怪的是,躺着的成宇发现,头顶的篮球架子居然锈迹斑斑,原本崭新的篮网,居然也断了一半。
“靠,难道我睡了几十年,篮球架都生锈了?”
当他站起来,眼前的景色给他当头来了一棒!
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散落着各种碎屑杂物,有热水瓶,螺丝钉,扳手,椅子等等,似乎这里曾摆放有大量物资。四周是深灰色的苏式楼房环绕,窗户空洞洞,天空阴沉,没有一丝风,十分闷热。
成宇在地上捡起一份被撕碎的《光明日报》,右上角赫然写着:1994年8月3日!
“这、这难道,我穿越了?”
再也熟悉不过了,这是成宇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江南水泵厂的宿舍区!
突然,成宇感到地面一阵震动,不远处,几十号人正快步奔跑,看方向,是朝着厂区大门去了。
成宇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人群的脚步,混在其中,来到江南水泵厂的门口。
厂区门口已是人声鼎沸,有几个激动的汉子,上衣扣子解开,胸口涨得起起伏伏。
“同志们,如果你们请信得过我老刘,就请安静,听我说几句!”
工会主席老刘,颤颤巍巍地登上一把梯子,举着扩音器。他面前是紧锁的厂区铁门,隔开了他和外面汹涌的人潮。
“30年前,为了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咱们国家开始兴建三线工程,许多沿海地区的工厂,陆陆续续搬迁至内陆。咱们江南水泵厂啊,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建立的。”
“我老刘是第一批参与建设的同志,那时这里还是个穷山坳坳,但是咱们有干劲啊,就这么开荒、平地、盖楼、建厂,直到今天,镇上不但有我们厂,还有附属的医院、学校、电影院,这都是我们江南机械厂全体员工的功劳!
前排几个汉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刘主席。
“老刘,你给咱们上厂史课呢,既然咱们厂这么好,大家干嘛还要走啊,一点买断费就砸了几十年的饭碗!”
老刘脸上疲态尽显,黑架眼睛斜搭在脸上,略显滑稽,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落。
“同志们,老乡们,不是我要赶你们走啊,92年国家就开始吹风了,要搞市场经济化改革,咱们厂拿到的补贴,一年比一年少,这是要我们自负盈亏了。你们也清楚,我们厂早就不生产了水泵了。去年到这个月,厂里搞转型,生产热水瓶,结果压了一仓库热水瓶,市面上没人买,发给你们抵工资,大家又不乐意。”
人群里一阵嘘声,领头的几个汉子个更加激动,“老刘,你家热水瓶能当饭吃?给你一两油,你给大伙炒个热水瓶下下饭!”
“老刘,我的刘主席!咱们大伙都这个岁数了,在厂里干了半辈子,离开厂子我们能干啥?老娘在乡下,每月还等着我买药啊,钱从哪里来!”
老刘似乎有些麻木,也不理睬,继续说着,“组织上的意见是,根据同志们的工龄,给予一次性的买断费。”
“同志们,下岗不是末路,现在我们国家讲市场化了,事在人为,我们大家既然能在荒地上建厂,就一定能在市场里立足。大家不如去外面闯闯!”
“就这么一点买断费,哪里够啊!我们在厂里一辈子了,如今厂子倒闭了,那些机器也应该归我们,大伙说,是不是啊!”
见有人带头,人群中爆发阵阵骚乱声,真有几个人冲到最前一排开始踢门,“哐哐哐”把楼梯上的老刘吓得一哆嗦。
“这可是国营企业,老子看谁敢抢国家的机器!”
“嘭!”
一个热水瓶扔向老刘,在梯子上直接炸开,老刘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保卫科的十来个大汉从侧门齐刷刷冲出去,把带头得几个按倒在地,又和人群推搡起来,顿时,老汉的叫骂声,妇女的哭泣声,还有踢门的框框声,全都聚集在十几米宽的厂区门口,俨然成了一个爆炸点。
混乱中,成宇的太阳穴被人打了一拳,两眼金星直冒,赶紧抱头挣扎着离开人群。
前世在篮球场摔死了,今生这条小命得好好留着!
他知道,这场冲突的结局是,几个带头闹事踢门的被厂区保安扭送到县里去了,关了半个月;老刘摔断了胳膊,一到冬天肘关节就钻心地疼;至于是谁扔的热水瓶,直到二十六年后也没查出来,成为厂区退休老人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成宇顺着前世记忆,回到厂区的宿舍楼里。一开门,父亲成建飞陷在沙发里,左手扣着翻起的沙发皮,右手夹着烟,目光呆滞,口里默念着:
“买断费,买断费,买断费……”
妹妹成小红在一旁,有些胆怯地问父亲:“爸,什么买断费?”
成建飞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
“就是单位给我11000,往后我们就劳燕分飞了。本来按照工龄,这笔钱应该是17000,可惜当年为了照顾全家,我从从五十公里外的压缩机厂,调到这镇上的水泵厂,这中间组织关系断了十年,差的6000块钱,到现在可是一笔糊涂账咯。”
成宇前世,多次听到成建飞在喝醉酒时提到相关字句,但是一直没太在意,觉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身处事发第一现场,还是决定借此机会把它问清楚。
“爸,你说清楚点,啥叫组织关系断了?”
成建飞点了一支烟,长叹一口气:
“成宇,你大了,有些事应该跟你说。当年我是走关系暗地调过来的,虽然在水泵厂工作,档案还留在了压缩机厂,介绍信也开得含糊其辞。前十年,虽然拿着厂里的工资,组织关系却还在在五十公里之外的压缩机厂。”
“虽然十年后我转正了,但是如今厂子倒闭,这头十年的账,可就扯不清楚了,因为坏就坏在压缩机厂半年前也倒闭了,被卖给一个私人老板,我这个月去了三次,档案资料都被清空了,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我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爸,妈去哪儿了?”
小红轻轻晃着爸爸的腿,蓝布工服上,残存有落下的烟灰。
“她去财务科李主任家闹去了。有什么用,马路警察,各管一段,李主任这次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买断费啊,真是买断了我一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