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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业认为自己当初的担忧简直是多心,就算东宫出事,皇帝难道能把这几千人都弄死?雪山发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也总不能把每一片雪花都铲除。
他不再胡思乱想,抬步走上台阶进入殿中,内部类似于武官的议事堂,正上方有案几,案几后面是雪豹屏风。
此刻堂上无人,这时有两人从侧边房间里走出来,是太子内率曹觉和长史常见春。曹觉一看见李嗣业,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怪异神色,瞪着眼睛问他:“你,就是那李嗣业,你可认得本将?”
李嗣业当然有印象,记得他在武斗楼打跨扎齐列前,最后上台的就是这个曹觉,结果仍旧不敌扎齐列,被险些摔到台下。
他迷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曹觉一眼,摇头说道:“不,我根本没见过你。”
曹觉松了一口气,心说那就好。
他大踏步地走到台上,跪坐在屏风前面,案几后面,抬手大声说道:“今天在值的人都出来!”
内率一声令下,府中的千牛、备身和主仗都走了出来。均身穿青黑色布背甲,胸口等主要部镶嵌有铜片,看上去既美观轻松,又威风凛凛。
“都来认识一下新人,这位李嗣业,被皇上任命为太子内率千牛。”
曹觉此话一落,众人便抱起拳头虚应地祝贺,随即十几个备身和几十个主仗离去,留在堂中的就只有三名千牛。
“录事参军何在,兵曹,胄曹何在?”
有三名穿青色袍子的官员上前,叉手禀报:“属下在。”
“录事,登记李嗣业品级,正七品上,按照七品官制日后发放俸禄,太子府每日的供给奖赏不在其列。”
“兵曹,胄曹,给李嗣业领发披挂甲胄,兵器。”
兵曹和胄曹对李嗣业拱手以礼说道:“请李千牛随我们来。”
……
他站在胄曹办公所在地甲胄库中,周围有五六名小吏忙碌,胄曹本人坐在案几前开出清单,有人接过来对着清单念:“犀皮六合靴一双。”
便有小吏从架子上取下鞋,给李嗣业换上,如果不合脚,可以轮大到小从头选择。
“竹绿虎豹缺胯袍两件。”
他现在处于宿卫期间,不能穿袍,由小吏叠好放在了他的双手上。
“墨青护胸护腹布背甲。”
两名小吏开始给他披挂,从腿部开始,小腿上有护胫,大腿上短腿裙,腰上有护腹兽,胸口部位有皮革,除此之外,这布背甲并未有多大份量。
李嗣业干愣愣地站着,任由这些人在他的身上装饰,就像一个枯燥的花瓶。
他突然开口问道:“我们不穿铁甲吗?”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千牛嗤笑道:“披那玩意儿干嘛,怪沉的,以后想披铁甲,有的是机会,出宫狩猎,仪仗巡阅,都需要穿铁甲,能披到你身上脱层皮,不想披为止。”
“牦牛皮蹀躞带,配银九銙,黑纱幞头。”
一名小吏蹲在他身前,将腰带系在腰间,一名小吏把幞头巾裹到他头上,在脑袋后面扎出四个角。
“可以了,到兵曹库去。”
兵曹库的架子上陈列着各种兵器,参军登记之后,自有小吏领着他到武器架前领兵刃,曰:“一长一短,长刀为横刀,用于宫中护卫,短刀为障刀,用于微服携带。”
李嗣业却抬头望向横在刀架上的另一样武器,如象牙般白皙的刀鞘,略微比横刀长了半尺,实在是美得过分,让他这样一个冷兵器爱好者怦然心动。
李嗣业伸手指着它问道:“这把刀不错,可不可以……”
参军坐在案几前朝他这边扫了一眼,面带不满,可能是没有见过这样多嘴的新官。
小吏张嘴说道:“这是仪刀,有龙凤缳首,乃太子出行时仪仗所用,需要你持的时候自然会发给你。”
他从另外的架子上拿下一把刀,没有缳首,刀柄略长,可双手挥持,乌木鞘上有錾金花纹,然后蹲下来挂到了李嗣业的腰带上。
李嗣业的全套家当就这样齐备了,他在两名千牛的带领下准备离开,突然瞅见了放在兵器库角落里蒙尘的一把长刀。
他折返回库房中,抬头望向那刀,下方是蜡黄的刀柄,上方是闪烁着青光的刀刃,这刀有双刃,近柄处略窄,上方略宽,刀头尖锐,可刺也可劈砍。它立在墙角绽放着森森冷意。
参军和小吏们都跟随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墙角的长兵器,不知道这位新任千牛为何会对这陌刀感兴趣。
李嗣业想特意为自己塑造这种宿命感和仪式感,就好像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刀,便对其产生了兴趣,这和某些故事中的的情节非常相似,但人生必须要有仪式感,哪怕这种仪式感是做出来的。
他身后的汉子嘿了一声说道:“你对这种刀感兴趣,这刀可不是一般人用的,非是那种刀头舔血残忍嗜杀之辈才能够驾驭,这种刀拿到战场上,只要一刀抡下去,能把人从腰间斩断,还有战马,战马也能够齐腰给割断,到时候肠子心肝五脏全都哗啦一下流了出来,摊成一堆稀糊,你根本分不清哪一堆肠子是人的,哪一堆肠子是马的,全让刀砍成烂泥了。”
李嗣业听了直反胃,本来他还幻想拿着这把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感觉,可此时此刻,尽是这人口中的马肠子人肠子,还有成滩的鲜血烂泥,气氛全让他给破坏了。
参军和小吏们皱起眉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再理这些口无遮拦的千牛。
三人从兵器库中走出来,开始相互介绍,这个说话颇为风趣的千牛名叫刘子午,另外一个人说话比较串味,喜欢卷舌,似乎不是正宗的中原官话,长得却也不像胡人。
“我叫藤牧。”
“李嗣业。”李嗣业回头看着他问:“你说话时的声调好像有问题。”
这位白净年轻的千牛笑了:“我是日本人,原名藤原秋助,来跟随遣唐使到大唐几年,还没有完全掌握正宗的中原官话。”
“日本鬼子?”李嗣业吃了一惊,心想这李氏父子心真大,竟然让日本人来充当皇宫宿卫。
站在一旁的刘子午笑了:“这个诨号倒是起得不错。”
藤牧顿时皱起了眉头,拱手彬彬有礼地问道:“李兄,我与李兄素未相识,我没有得罪你吧?”
“哦,没有,其实我叫你鬼子,是一种亲密的意思,朋友之间可以这么叫。”
“可据我所知,古书上不是这么说的。”藤牧边走边掰起手指头说道:“《说文解字》中说,人所归为鬼,从人,象鬼头,鬼阴贼害,从厶。《左传》中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礼运》中又说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晋朝干宝所著中的《搜神记》中,也有宋定伯捉鬼的桥段,嗣业兄,你糊弄不了我,鬼在我们大唐就是不好的意思。”
李嗣业更加惊讶了,问道:“你这么博学,干嘛来当皇宫宿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