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吐谷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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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昌九年(540年)二月中旬,气候早已回暖。

    两魏南梁都在为春耕忙碌的时候,作为曾经的北魏附庸,吐谷浑派往洛阳的使团借道柔然,又在东魏边境等待许久,终于得到了入境许可。

    吐谷(yù)浑是慕容鲜卑当年分裂的一支,其先祖慕容吐谷浑是前燕奠基人慕容鬼(wěi)的庶长兄,因兄弟生隙,于公元283年率1700户西迁。

    慕容吐谷浑之孙叶延掌权后,以祖父之名作为族名,在青海湖周边定居下来。

    吐谷浑建国以来,一直奉行事强原则,先后附属于宋、齐、北魏。

    直至北魏末年,关陇爆发起义,这才与中央断了联系。

    随后,虽然起义被平定,但北魏内部陷入权力争夺,再也无心过问吐谷浑。

    吐谷浑虽只是附庸,但其幅员辽阔,势力范围自西平临羌城(青海湟源)以西,且末(新疆今县)以东,祁连山以南,雪山(昆仑山、巴颜喀拉山、阿尼玛卿山)以北,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

    如今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东魏强盛,却因有西魏阻隔,无法影响到吐谷浑。

    而作为吐谷浑东邻的西魏受限于自身实力原因,更无法干涉吐谷浑之事。

    夸吕于公元535年继任吐谷浑王,忍耐五年,眼见西魏似乎站稳脚跟,于是自号可汗,正式摆脱与拓拔鲜卑的附庸关系,建都伏俟城。

    伏俟一词为鲜卑语音译,意指王者之城,城北有菜济河绕行,坐落在一片地域开阔、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上。

    夸吕虽自称为汗,但也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他派遣使团跋涉数千里,不只是和亲,更是要看一看东魏对待自己摆脱附庸关系的态度。

    三月初七,使团入晋阳,高欢热情接见了他们,对于吐谷浑所请和亲,更是欣然应允。

    当场敲定,由元善见娶夸吕堂妹为嫔妃,再从宗室挑选公主送往伏俟城。

    使者得了允诺,兴高采烈继续南下,要走完最后一道流程,拜谒天子。

    哪怕高氏掌控了东魏方方面面,但名义上的天子终究是元善见,而不是高欢,更不是高澄。

    高澄得知消息,倒也没太多想法。

    虽说再苦不能苦天子,和亲这等苦差事还需劳累元善见,这让大魏忠良小高王深感愧疚,恨不能以身代之。

    但他也明白,由自己迎娶蠕蠕公主,已经很是遭人非议,再娶夸吕从妹,着实过分了一些。

    毕竟世上确实没有臣子和亲的道理,迎娶蠕蠕公主是破例,而不是常例。

    高欢也是出于这种考量,才决定让夸吕从妹入宫为嫔妃。

    毕竟那也只是一个从妹,掀不起多少风浪。

    使团来到洛阳,惊叹于前年古都之繁华,更在面见高澄,与他交谈后,为其气度所折服。

    高澄倒也没做什么,他只是谈起了慕容鲜卑的辉煌过往,又对吐谷浑以1700户西迁,开创今日局面赞赏不已。

    认为无论是夸吕的才能,还是他祖先的功勋,称汗无可厚非。

    高澄对此总结道:

    “据地万里,拥众十数万,不称汗者,未之有也。”

    使者被他哄得满心欢喜,原以为东魏得知吐谷浑自行摆脱附庸关系,定会震怒。

    哪知高家父子居然如此爽朗,丝毫不以为忤。

    他对高家信都建义也是大加赞赏,对高澄更是恭维之至。

    毕竟他对高氏信都建义的了解,都是来自一本在东魏广为流传的残篇《高氏创业实录》。

    殊不知高家父子另有心思。

    他俩都是重实利,轻虚名的人,东魏与吐谷浑之间有西魏阻隔,在吞并关陇前,难以图谋。

    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放弃了宗主国的头衔,待将来混一华夏,再谋吞并。

    毕竟古代不比现代,两国交战还要顾及国际舆论。

    只不过高欢、高澄二人的想法略有区别,高欢希望能连结吐谷浑,东西夹攻西魏,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但高澄对此并不看好,历史上的吐谷浑之所以愿意在西魏后方闹事,归根结底在于西魏的强盛让它有了危机感,故而行远交近攻之策。

    如今局势较原时空有了非常大的变化,西魏国力衰微,而东魏过于强盛,夸吕脑子坏了才会给宇文泰扯后腿,将邻居从弱小的西魏换成强大的东魏。

    高澄的目的只是希望给夸吕一条退路,让其误以为自己无心吐谷浑,哪怕将来真要救援宇文泰,夸吕心存一份侥幸,即使出兵,也不至于举倾国之力。

    吐谷浑使者随后拜谒天子,这一次的朝议相较上一回,并没有出现争执。

    很快和亲一事便顺利地通过了众议,元善见下诏以济南王元匡孙女为广乐公主,远嫁吐谷浑。

    而他心里也对吐谷浑汗的堂妹,满含期待,只是可惜这位亲家相隔数千里,难以为臂助。

    且不说夸吕是否会因为一个堂妹,便与高氏为敌,若吐谷浑真有这份实力,这份亲事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大不了高澄自娶,顶多再受一番非议,过往一些跋扈举动,本就没少被元氏死忠谩骂。

    元氏立国百年,多少还是有些忠良,当然不是高家父子那种忠良。

    只不过如今高氏未篡,自身又被杀怕了,故而不愿跳出来当靶子。

    毕竟协助孝庄帝诛杀尔朱荣,自身险些被灭族的弘农杨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同于慕容俨往柔然下聘,这一次高欢、高澄都未派遣大将往吐谷浑迎亲。

    为吐谷浑使者在渤海王府开设酒宴践行时,高澄还是特意唤来了慕容绍宗作陪。

    慕容绍宗出自慕容吐谷浑之弟慕容鬼一脉,与夸吕也算沾点亲戚关系。

    席间,使者得知慕容绍宗先祖是前燕太原王慕容恪,当即肃然起敬。

    慕容恪十五岁起执掌兵权,堪称前燕入主中原的首功之臣,战功赫赫,为人却谨慎大度,谦恭仁和。

    兄长慕容儁临终前,以皇位相托,有没有暗地里安排刀斧手,无从知晓,但慕容恪坚辞不受。

    慕容儁病逝后,慕容恪效彷周公摄政,却一心辅左幼主慕容暐,从未有过僭越之举。

    不止军事,慕容恪在政治上同样多有建树,堪称南北朝第一完人。

    临终时,推荐慕容暐另一位皇叔慕容霸接替自己。

    慕容霸因儿时骑射落马,摔断一颗门牙,于是被素有积怨的兄长慕容儁改名慕容缺,以作羞辱,后来又因名字讳冲天象,再改名慕容垂。

    慕容绍宗与使者谈过了慕容恪,又说起了慕容垂。

    慕容垂并非其兄慕容恪那样的完人,但其成就却在慕容恪之上。

    虽有慕容恪临终举荐,但前燕大权却终究落到了慕容评的手中。

    就是被王勐评价为‘真奴才’的那个慕容评。

    慕容垂在国内遭受猜疑,于是投奔前秦,深受苻坚喜爱,却被王勐所提防,认为其虽有大才,却非可驯之物。

    于是有了金刀计,慕容垂外镇时,送行的王勐请赠信物,以睹物思人。

    于是慕容垂赠他金刀,王勐转头便以此为信物,彷造慕容垂的笔迹去信其长子,唆使其反叛。

    慕容垂之子慕容令果然逃回前燕,为他自己兵败身死埋下伏笔。

    幸有苻坚明察秋毫,素来对王勐言听计从的他,这一次却并未理会其执意要杀慕容垂的请求。

    前秦在王勐的统御下,攻占邺城,慕容氏由此亡国。

    王勐死后,苻坚先后灭亡丑池、前凉、以及拓跋鲜卑所建代国,统一北方。

    可他妇人之仁,或者说爱才太甚,以致养虎为患。

    淝水之战,苻坚带了一群二五仔亲自下场,以致大败,慕容垂得以复国,建立后燕,几乎恢复了前燕疆域。

    却因后继无人,后燕在其死后,也被复兴代国的拓拔珪所灭亡。

    慕容垂13岁上战场,一生百战,战必胜,攻必克,未有败绩,提起两晋以来将帅,无论怎么排列,前三都必有慕容垂的名字。

    慕容绍宗与吐谷浑使者谈得兴起,高澄都成了看客,但两人聊起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所指挥的具体战事,却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宴宾主尽欢,翌日送别时,高澄握着使者的手,表示了自己希望与吐谷浑和睦相处的愿望。

    高澄说道:

    “慕容鲜卑与拓拔鲜卑曾并为一时之雄,吐谷浑源于慕容鲜卑,又如何能屈于人下,故而所谓附庸之言,无需再提,大魏愿与吐谷浑约为兄弟之国。

    “天下很大,容得下兄弟并存,还请尊使转告可汗,汉武帝穷兵黩武,致使海内空虚,国家几近败亡,前车之鉴,澄亦心有余季。

    “澄所愿者,不过荡平西逆,恢复大魏一统,与兄弟之国,绝无二心,还望可汗听之,信之。”

    使者对此却毫无怀疑,毕竟在听望司的多年传播下,借由当年徐州之事,全天下都以为高澄重诺。

    然而,作为东魏的实际掌控者,高澄重诺也不过是为了在将来收取更丰厚的回报。

    吐谷浑人与东魏送亲及迎亲之人北上,又将借道柔然,去往青海湖畔,再归来时,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