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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进豫州城时,已经是秋冬交替的时候,气候变换,让人明显能够感觉到寒意。
在得知陈庆之犯境后,高澄担心救援的战事迁延日久,在兖州收罗了一批冬衣,又命人快马回洛阳调送。
到了豫州后,才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
陈庆之丢弃辎重狼狈逃跑,尧雄得以大丰收,其中就包括梁军为北伐准备好的冬衣。
为了感谢陈庆之的馈赠,高澄特意命人往白苟堆送信:
‘魏大将军澄致梁将庆之:襄阳一别,数载未见,将军无恙否?
‘澄至豫州,骤逢严寒,部众缺衣少食,幸得将军不辞辛劳,输送物资,使我将士不受饥寒之苦,受此恩情,澄当提十万兵,亲往白苟堆向将军致谢。
‘有童谣曰: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将军以庸人之姿,得不世之名,遭人嫉恨,以童谣捧杀,用心何其歹毒。
‘将军昔日北伐,又何曾与名将交兵,澄当为将军正名。
‘当是时,葛荣叛乱于河北,邢杲聚众于青州,将军被轻于洛阳朝堂,遂有平定葛荣、邢杲之策,而无防备将军之举。
‘河阴之变,河南宗王多有变节,人心惶恐,将军借元灏之名,招降纳叛,渡江千里却无遗簇之费,侥幸入洛阳。
‘待名师大将南下,将军落发为僧,仓惶如丧家之犬,常为北地笑谈,澄亦有耳闻,却不曾与人讥笑。
‘小子懵懂,生长代北,沐浴胡风,却也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南人自诩正朔,将军却不晓经典,又听闻将军体弱,不能弓马。文不成、武不就,将军岂能安享盛名?不如归乡务农,亦可保全名节,以名将自居,聊慰平生。
‘此澄肺腑之言,还望将军听之、信之。’
陈庆之将高澄的来信分给部将传阅,以示自己并没有与高澄私下串联。
拆开信封之前又怎会知道,这是鲜卑小儿在阴阳怪气地讥讽自己。
将领们看了书信,人人愤慨,尽皆请命先斩信使祭旗,而后发兵再攻豫州。
陈庆之却笑道:
“此鲜卑小儿激将法,我又怎会中他计谋,况且当日我送他妇裙,鲜卑小儿欣然受之,不曾为难使者,今日我若愤而杀使,岂不是说本将气量尚且不如鲜卑小儿。”
听见这话,惶恐不安的使者才放下心来,果然如大将军所言,陈庆之必会重提妇裙一事,不会伤他性命。
陈庆之命人将使者礼送出城,又让诸将散去,自己则拿着高澄的书信沉思起来。
当初救援三荆,陈庆之在高澄与侯景之间选择了击溃初次掌兵的高澄,是出于轻视心理。
这样的错误陈庆之不会再犯。
陈庆之很重视高澄,甚至会研究他每一次用兵,毕竟以高氏的权势,必有篡国的一天,这事他们南人可太熟悉了。
在研究高澄用兵后,很轻易就能知道他的行事风格:好用计谋。
将贺拔胜玩弄于鼓掌,就是高澄得意之作。
如今他给自己寄来一封信,信中言明要提十万兵南下白苟堆,究竟出于何意,这值得陈庆之深思。
到底是要骗自己往白苟堆调兵,从而避实就虚,另攻他处。
还是让自己误以为他只是拿白苟堆当幌子,从而放松警惕,实则却是真要将兵锋指向白苟堆。
这让陈庆之难以抉择。
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便只能去猜测对方用意,偏偏高澄年纪虽小,却是一只老狐狸。
高澄可没陈庆之的烦恼,他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只有白苟堆一个目标,陈庆之又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可能清楚他的意图。
高澄也不藏着掩着,大大方方在豫州城聚兵,等待段韶、斛律光、高季式三人南下。
南青州刺史大野拔授首,军队也被大野拔带来了兖州,空虚的南青州又怎能难得住段韶等人。
如今平定了南青州的三人在接了高澄军令后,星夜南下豫州。
就连颍州刺史慕容绍宗也奉命前来汇合。
十月上旬,初冬时节,慕容绍宗与段韶、斛律光、高季式所部先后进抵豫州城。
京畿军除高敖曹所部五千人,其余两万九千人尽在豫州,又加侯渊部曲五千,青州州郡兵五千,尧雄豫州州郡兵五千,以及慕容绍宗的颍州州郡兵五千。
共计战兵三万四,州郡兵一万五千人。
这样的阵势自然瞒不过梁军。
陈庆之在召集军议时,有部将指出高澄调集各路京畿兵,却唯独没有调动高敖曹部,其意必在西而不在东。
这句话引来许多人的认可,高澄若要往东用兵,自然会将高敖曹一并调来,却偏偏漏了他,再加上之前在书信中直言要攻白苟堆,只怕真是故意蒙骗梁军往白苟堆聚集,再行西向与高敖曹会师南下。
高敖曹镇守广州,广州以南便是三荆,三荆又有侯景大军镇守襄阳,若真中了高澄奸计使得江陵空虚,而高澄又兼三荆与广州四州战兵与州郡兵南下,江陵岂不是危在旦夕。
众将纷纷请命,请求陈庆之回师江陵。
陈庆之却不为所动,如果说之前高澄的书信让陈庆之摸不清他的指向,那么如今陈庆之已经确定,高澄所图,必是白苟堆。
放任高敖曹在西侧不予以征征召,在旁人看来或许是破绽,但陈庆之却清楚这必定是高澄故意露给他们看的。
结合之前书信,就是要梁军以为他要行声东击西之策,从而将防御重心转移至江陵,放松白苟堆的防御。
而所谓声东击西之策,在陈庆之看来才是最大的破绽。
他研究了高澄很久,与寻常将领不同,高澄格外爱惜士卒,甚至宁愿耽误时间,多耗钱粮,也要减少将士伤亡。
而江陵不比寻常,它不止连接江东与蜀地。
一旦被魏军占据,长江天险不复为梁人独有。
这也意味着高澄即使拿下江陵,也会面临梁军起倾国之兵猛烈反扑,这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
对于高欢来说,攻灭关西,统一北地才是他的第一目标,否则也不会特意派遣使团南下议和。
而高欢会放任宇文泰不管,支援高澄在江陵与梁人打一场延绵日久的倾国之战吗?
答案显而易见。
基于以上种种,陈庆之终于确定了高澄的谋划。
他立排众议,决定在命人往江陵报信,要求守军戒备的同时,自己依旧领军镇守白苟堆,不为所动。
而身处豫州的高澄也没指望陈庆之能被轻易蒙骗过去。
在休整了一段时日后,高澄留尧雄守豫州。
亲领段韶所部五千、慕容绍宗所部战兵州郡兵一万、侯渊所部战兵州郡兵一万、高季式、斛律光所部战兵各三千,以及自己麾下战兵八千、亲卫一千,合计步骑三万五千人,号称十万,大举西进。
消息传至白苟堆,面对众将的谏言,陈庆之利用自身威信,压服了众将。
高澄在南荆州与高敖曹会师,继续西进渡汉江至襄阳。
白苟堆众将再也坐不住了,又一次联名希望陈庆之救援江陵。
陈庆之依旧顶住了压力。
他深信,江陵是一座坚城,高澄轻易不能下,即使拼着大量伤亡拿下江陵,也不可能守得住。
高澄不可能会干这种蠢事。
但陈庆之清醒不代表所有人都清醒。
陈庆之能强压白苟堆众将,不代表他能压住建康诸公。
高澄领军西进,号称十万,兵锋直至江陵,这件事情传到建康立即引起宗亲大臣们的忧虑。
江陵的重要性每个人都明白,面对陈庆之的辩解,没有一个人敢赌,白苟堆虽然是淮北重镇,但如何比得上控扼长江的江陵城。
丢了淮北重镇只是让人惋惜,丢了江陵那可是有亡国之危。
面对群臣争相上奏,信任陈庆之的萧衍也动摇了,他派出使者,强令陈庆之回师江陵,言称会让羊鸦仁驰援白苟堆,主持防卫,命陈庆之即刻出发。
陈庆之得到诏令,不由扼腕叹息,这又是高澄的阳谋,攻敌所必救。
在天使的催促下,陈庆之领军出白苟堆,他兼了一份小心,担心高澄半道设伏,于是渡淮河南下,在南梁境内延长江行军。
而当他行至半途,依然也没有听到高澄强攻江陵的消息,其中所指,不言而喻。
陈庆之只盼羊鸦仁能够在高澄回军以前,进入白苟堆。
然而让陈庆之失望的是,羊鸦仁并未赶上,当他抵达白苟堆时,城池已经陷落,城头插上了魏国旗帜。
倒不是高澄行军速度有多快,而是攻取白苟堆的另有其人,正是被高澄留在豫州的尧雄。
尧雄在豫州城下缴获大批梁军物资,其中就包含有袍服。
他领兵假作援军,趁守军不备,一举袭破白苟堆。
生擒镇将苟元广,尽俘守军两千人。
羊鸦仁担心高澄回援,不得已班师退兵,伴随着白苟堆失陷,江陵无恙而传至建康的,还有高澄回师东进,入驻白苟堆的消息。
建康诸公尽皆默然,无言以对,而萧衍面对陈庆之当日奏疏,也是喟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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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章没憋出来,晚上九点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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