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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受伤的事情，和米朵没有一点关系。”
顾小俊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余陌笙眼睛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但她却丝毫没有想到要去擦，而是呆呆地看着顾小俊那张苍白的小脸：“你、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顾小俊的话说得实在太突然了，让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是米朵推我的，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到了现在，顾小俊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的脸不红了，心也不像刚才那样咚咚咚地打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和安宁——是他从医院醒过来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过的宁静。
“是妈妈。”
余陌笙瞬间屏住了了呼吸。
“我看到了，妈妈推了米朵，然后，米朵撞在我身上，我才摔倒的，这件事，跟米朵没有关系。”
顾小俊的语调平稳极了，仿佛在陈述的不是一件关于自己母亲的事，而是像中午吃什么、昨天跟小伙伴玩了什么游戏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学校的监控也是妈妈拜托被人清除的。”
反正都已经说出来了，顾小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一个劲儿说了出来。
“我上午听到她跟人打电话，那个人说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顾小俊张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余陌笙已经哭泣着，猛地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够了……够了……小俊……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虽然他陈述的语调是那样平静，他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安宁，仿佛说出这些事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但余陌笙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字里行间洋溢着的痛苦和煎熬，还有他眼底那深深的悲伤。
余陌笙知道，说出这些事，对于顾小俊来说，无异是在慢慢地一层一层揭开身上的伤疤。
顾小俊爱孟明美吗？
当然，他当然爱她，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无论是顾寒生前，还是顾寒死后，顾小俊都一直一直深深爱着孟明美。
这是他的妈妈，怀胎十月艰难生产，给了他生命，让他能够来到世间的女人；是会在顾寒喝醉了酒暴怒伤人的时候把他护在身下的女人；是每天温柔微笑着询问他学校里面的事情的女人；是会在睡前来到他房间给他读童话故事温柔地亲吻他的女人；是会在他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赶过来拥抱着他告诉他不要怕的女人。
无论孟明美在外是一个多么恶毒可怕的女人，但对于顾小俊来说，她是一个完美的母亲。
顾小俊毫无疑问的，深深爱着她。
但这份爱，在顾寒死后，就已经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顾小俊永远记得孟明美给顾寒端过去的那碗汤，永远记得孟明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残酷微笑，永远记得孟明美拉着自己匆匆忙忙赶往外婆家的急促，永远记得发现顾寒尸体时孟明美瞬间爆发出来的哭泣和眼泪。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小俊常常会做噩梦。
他梦见自己的父亲，身体僵硬，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黑白分明，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拥抱顾小俊，嘴巴也机械地开合着，叫着顾小俊的名字，但还不等顾寒真的靠近，一碗汤就猛地浇在了顾寒的身上，然后顾小俊就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体像是被硫酸浇透，外面的衣服慢慢烂出一个一个小洞，最后露出白色的骨头，挣扎着，不甘心地，伸出手，叫着顾小俊的名字。
被噩梦吓醒，但顾小俊已经不敢再向以前那样大声呼唤妈妈前来安慰自己了。
因为孟明美，已经成为了他噩梦的一部分。
何其悲哀，何其残忍。
顾小俊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就像是一个戴上了无形的沉重枷锁的囚犯，日复一日地行走在大路上，提心吊胆地猜测究竟哪一天警察才会发现他是一个出逃的犯人，却又不敢自己去警察局自首。
他幼小的心灵上，已经过早地承载了无法卸下的重担。
余陌笙并不知道那么多，但是她也还是能从顾小俊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他的痛苦与煎熬。
诚然，说出这些也许能够暂时的让顾小俊拜托心灵的责备和重担，但很快，铺天盖地的对母亲的愧疚和对自己的责备就会化为更加沉重的枷锁，将他淹没。
更何况除了米朵这件事以外，顾小俊心里还有更为严重的，关于顾寒之死的事情，永远也不能说。
顾小俊虽然年纪很小，但他心里还是模模糊糊的明白，米朵这件事，就算自己说出口，妈妈也最多只是被人非议，但还不至于会造成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
但如果自己把顾寒死亡的真相说出去，孟明美就彻底爬不起来了。
顾小俊想要拯救自己的妈妈，想要让妈妈变回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妈妈，但他同样也想保护她。
“对不起……”
余陌笙的眼泪流进了顾小俊的脖子里。
她的声音挤压在两个人拥抱的狭窄空间里，闷闷的，还带着哭音，模糊不清，但顾小俊却能奇异地听清。
他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将自己抱紧，感受着来自余陌笙身体的温暖，然后终于忍不住，慢慢伸出了手，轻轻放在了余陌笙的腰上。
终于，他轻轻地张开嘴，说出能让他得到暂时的轻松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不……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应该说这句话的，是我……是我们……”
余陌笙紧紧拥抱着顾小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平心而论，顾小俊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同样，也是一个不幸到了极点的孩子。
这么小的年纪，他明明应该跟米朵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的快乐玩耍，没完没了的奔跑打闹，也许会和父母顶嘴，也许会瞒着父母偷偷早恋、去网吧，每天生活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无关小事，就这样一天天健康长大。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的普通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小年纪，就因为大人之间的斗争，背负上不属于自己这个年纪的阴霾，被迫提前成熟起来。
顾小俊如今这副模样，是孟明美的错，同样也是余陌笙的错。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