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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名,芦苇原。
从城楼那边传来的惨叫声和金戈碰撞声已经彻底平息了。
只剩下内府的火焰还在狂野地吞噬着苇名的一切。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能成就啊。”
“不过,龙胤一定还能够拯救这个国家……这样一来,苇名的长夜,终将迎来破晓!”
苇名弦一郎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双手握住黑不死斩的刀把,将冰冷的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双疲惫不堪的双眼虚虚地盯着前方。
刀刃切入颈侧的前一秒,弦一郎眼前闪过了他并不算长久的一生,在其中,他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
九岁的弦一郎,因为父母兄弟朋友皆被内府武士杀害,成了混迹市井的孤儿。
那一天,他偶然发现了自己的仇人来到镇上,正与朋友开庆功宴。
等仇人喝醉后,弦一郎便在夜晚偷偷潜入他暂居旅店的房间,用对方的武士刀将其斩杀。
他连砍了十几刀,直到对方血肉模糊。
但他动静太大,以至于这些醉鬼都被惊醒。
最后,弦一郎被对方睡在同一间房里的同伴发现,并抓了起来。
“居然偷袭睡觉中的武士,真是卑鄙。”
“想要杀人,至少要正视对方的眼睛吧!”
“养出你这样的渣滓,父母也活该被杀掉啊!”
正当那些愤怒的武士把他带到院子里,想要将他斩杀时,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容清癯、气势强大的中年男子。
“既然如此,老夫一定会直视你们的眼睛。”
弦一郎什么都没看清,只听见四声长刀划破空气的声音,那四名武士便全都倒下了。
紧接着便是收刀入鞘之声在弦一郎耳边响起。
他弦一郎没有半点害怕,只是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将他扶起的男子。
“老夫苇名一心。”一心介绍了自己,随即准确地道破弦一郎心中的想法,“我白天看到你躲在附近,便住进了这里。那时我就知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不打算活了。若是没猜错,你是为了复仇吧。”
弦一郎低垂着眼睛,沉默以对。
第一,他对武士没有好感,如今这个乱世,所有拿着刀的人和他一样,都是凶手。眼前这个人,能够迅速解决四个武士,想必也是武士中的佼佼者。
第二,这个男人虽然救了他,但他根本不需要他来施以援手。
“你现在还是不打算再活下去了吗?”
一心又一次戳破了弦一郎的想法,令他有些烦躁。
弦一郎冷声道:“大仇已报,再没有要我做的事了。”
也许追随父母弟弟而去,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吧。
但若是杀了人,恐怕只能下地狱也不一定。
“你是苇名人吧?”
“嗯。”
“今年几岁?”
“快十岁了。”
苇名一心有些欣赏地赞叹道:“那你长得很高大啊。”
弦一郎想起家人朋友过去也常常这样夸他,顿时愤怒回应:“可身材再高大的小孩子,那又有什么用呢?家人需要我的时候,也只能藏起来苟且偷生罢了。”
“人的身体是天赐之物,一生的遭遇自然也有其目的,二者结合,便看得出他应当做什么。当然,要等他长到一个合适的时间。”
苇名一心缓缓说道:“苇名还有几百一千个和你命运相同的人,他们没法为家人复仇,只能到处躲藏,因为他们没有你的身材高大,也没有你的胆量和决心。而且你杀的可不是寻常山贼,而是内府的上级武士,他曾经也斩获过许多头颅的人,却就这样死在一个孩子手里。若要说杀人是一种才能,或许不太吉祥,但若是说成保护家人的才能,便也顺理成章了。而你,就有这种稀有的才能。”
弦一郎看了一眼一心腰间的武士刀:“即使用卑鄙的方法杀人?”
“纠结杀人的手段是否正当,那么在你踌躇的时间里,会有更多需要你保护的人死去。我虽带着刀,却不是武士。你从我的名字也看得出吧,我以前是个僧人,一心是我的法号,。直到听说家园沦陷,我才拿起了刀,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才能。但那时,我已经三十岁了。所以我练剑杀敌,只为了致胜,从来不管武士有什么规矩。”
苇名一心蹲下来,与弦一郎的视线齐平,“况且,杀人就是杀人,这明明是一种连神佛都厌弃的恶业,哪里有什么正义和卑鄙的分别呢?”
弦一郎有些动容,但随即又低下头,“可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也没有人需要我去保护了。”
“只要你把整个苇名都当做家,所有苇名人都是我们的家人。”
苇名一心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才会保护你。总有一天,我也需要你的保护,嗯,你叫……”
“太郎,我叫太郎。”
弦一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
“既然你已经杀过人,就该有个大人的名字了。”
苇名一心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家里以前是干什么的呢?”
“父亲是猎人。”弦一郎擦干眼泪,“是苇名最好的猎人。”
“你既然是家里长子(太郎),一定会用弓箭吧。”
看到弦一郎点头,苇名一心笑着说:“既然会用弓,那就叫你弦一郎吧。我看得出你不喜欢刀,那从此开始,你就是苇名第一名射手了。如果你没有姓氏,那就和我一样,以这个国家为姓吧。”
“是,爷爷!”既然和苇名一心同姓,又说是家人,弦一郎打蛇上棍,叫上了爷爷。
“哈哈哈!”苇名一心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开心地笑起来,“既然你叫我爷爷,那么弦一郎,我们可要说好了,苇名以后由我来夺取,但要由你来守护啊!”
“是!”
“就这样说定了啊!”
……
【对不起,爷爷。】
弦一郎想要流泪,但因为服用了变若渣的原因,这一点已经无法做到。
【苇名要您来夺取,现在又要您来守护……】
【如果是那时的您,一定可以轻松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吧。】
【对不起,孙儿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当初的承诺……】
【如果可以,您的恩情,我还是来世再报吧。】
【不过,像我这样已经不能算是人的,一定会下地狱吧——】
【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爷爷。】
……
回忆完毕,弦一郎眼前再次出现了九郎的忍者。对方的眼神和他一样疲惫决绝,似乎也已经打算舍弃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狼啊,与他如此相似,却是他根本无法战胜的敌人。
明明他才是有杀人才能的那个啊。
刀刃入肉,鲜血如同樱花般飘散。
“永别了,苇名。”
然而,黑暗只过了一瞬。
下一刻,弦一郎发现眼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方块,在方块中央,正是那片熟悉的芦苇原。
而芦苇原上,站着的正是九郎的那条野狗,而苇名一心,正从他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
正当弦一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便听见一个声音:“屑一郎又死了一次。我跟你们说,屑一郎这种杂兵,只要打完一周目,往后就随便过,能被他砍一刀就算我输好吧。”
弦一郎也出不了声音,只能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起。
“大家点一下竞猜,看主播今天过全盛一心需要几分钟!”
那个吵闹的声音又响起了,“提醒你们,这是主播的第八十周目了!”
他话音刚落,弦一郎便看到屏幕里的一心说道:“这是我可怜的孙儿……最后的愿望。”
弦一郎顿时心乱如麻。
但当他看到一心带着头盔,身穿年轻时的羽织时,弦一郎对这场战斗充满了信心。
那正是当年他们遇见时,爷爷的样子啊!
方块中一心挥动不死斩,“那我就必须将苇名,从黄泉种拉出来啊!”
“上了!只狼!”
打铁声响起。
四分钟后。
弦一郎发现,自己连想要闭上眼都做不到。
封住耳朵就更不可能了。
“哈哈哈哈,过一心老贼只用了三分半啊这次!”
吵闹!吵闹!吵闹!吵闹!吵闹!
【就连爷爷也……败在那条野狗手中了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弦一郎陷入了黑暗。
很快,他的视野再次明亮。
“来来来,因为平推给推荐,这次新观众比较多,咱们从一周目开始玩《只狼·就死两次》!”
【又是那个声音……】
【是他在操控九郎的忍者吗?】
就这样,弦一郎被迫以视角的身份,云通关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九郎的忍者,已经可以伤到神明了吗?】
渐渐地,他知道了三年前,平田家覆灭的真相。
他看到了因为他下达研究赤鬼命令,被地牢中道顺折磨的小太郎。
他看到了恐惧火牛,但却不得不遵守命令守在外边的苇名众。
同样,仙峰寺的疯狂、水生村的衰落、白蛇谷的凶险乃至源之宫的恶心!
苇名终末时所有的秘密,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他终于知道了老师巴为什么会自刎。
他也理解了九郎,为什么坐视苇名毁灭,也不愿意靠尨胤扭曲人的存在本身。
弦一郎终于明白了,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保护真正的苇名。
他没有保护苇名的百姓,只是在保护爷爷曾经盗国的成果而已。他保护的,只是自己内心的记忆罢了。
一天天,一遍遍。
弦一郎看着各种各样的结局,终于理解了狼,理解了爷爷,也理解了九郎。
他苇名弦一郎,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
他每多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都在加速这个国家的死亡。
即使弦一郎现在没有身体,他仍然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终于,也许是感受到了弦一郎的无地自容,这个自称“只玩魂系列的游戏”主播,也开始换了游戏。
《恶魔之魂》、《黑暗之魂》、《血源诅咒》和《上古之环》。
那是一个接着一个衰败的国家或者世界。
都有着一个死不掉的主角,想尽一切办法斩杀这些维护旧世界的人。
这些国家,都和苇名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等主播将所有游戏都玩过十几周目后,弦一郎也终于明白了,游戏是什么。
那一刻,他简直不敢信心,自己原来,从没有存在过。
只是一个被称为“屑一郎”、“新人教授”的关卡Boss而已。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能挽救苇名吗?】
他时时这样幻想着。
终于有一天,机会似乎来了。
丧失了存在感的弦一郎突然发现,那个方块里的画面停下了,主播也不再说话,而且一停就是两个小时之多。
最后,他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有人破门而入。
“人怎么样?”
“没呼吸了,搞不好是猝死了,先打120吧,看看有没有希望。”
就这样,弦一郎的世界再次漆黑一片。
他得到了机会。
但不是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