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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夏和骆寻在专案组承受着属于林文觉爱的暴风雨时,黑子按照瞿白给的地址去见了根叔。
那是一家很老的宾馆,坐落在城中村的尽头,进门的时候老板甚至都没有理他,只拿出个门卡给他。
门卡显示房号201。
黑子一路上楼,脚步沉重。
站在201门口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中都带着走廊里发霉的味道,面前的那扇门很旧,稍微用点力都能拆了,他却没有敲开的勇气。
从他到东州,来城中村,上楼,甚至如今站在门口,他有无数个瞬间都想转身逃走。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脚,他知道这是自己欠下的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终于抬起胳膊准备敲门,但有人率先一步将门从里头打开了。
他往后一退,惊慌地看过去,和褚永根的目光相对。
走廊里那股发霉味越来越重,重的他喘不上气来,凝重的空气化作无形的绳索将他捆缚其中。
他涨红着脸,满腔的愧疚在这一刻竟然化作无助。
他该怎么办,他该如何面对面前的男人。
黑子咚地一声,重重地跪在了褚永根面前。
“叔。”
他低着头,从身上掏出一把刀来:“你今天就是杀了我,我也没话说,你不能动手,我就自己动。”
他双手把刀递了上去。
褚永根脸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在满身的痛苦中看到他残缺的手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黑子觉得膝盖都有些生疼的时候,一双粗糙的,干燥而又厚实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腕。
褚永根将人扶起来:“我儿子……你……你有他的照片么,我想看看……看看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就这么一句话,黑子泪眼朦胧,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有,有很多……”他哽咽着说:“我都给您带来了……”
“好……好……”褚永根转身往里走,腰身佝偻:“谢谢。”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关上了。
黑子跟着褚永根走进去。
褚永根坐在了床头,两手搭在膝盖上,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又沉默了良久。
还是褚永根先抬头去看他,黑子不敢对上他的眼,低着头,两手垂在身侧。
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他生离死别过,穷困潦倒过,入过穷巷,也命悬一线过。
却从未有哪一次,像此时此刻一样令他煎熬。
“你叫什么名字?”褚永根招了招手:“坐吧,别站着了。”
黑子依旧站着:“楚金宝。”
“听起来跟我一个姓。”褚永根扯了扯嘴角:“我儿子,他叫褚赐。”
黑子没说话,他从小就没有名字,不知道姓名对一个人代表着什么。
他们那一帮孩子的名字都是随口叫的,看到一颗钉子那就叫钉子,看到一棵白菜那就叫白菜,或者叫什么苍蝇小狗之类的。
更多的时候,人们叫他们小杂种。
他们只是乞讨和偷盗的工具,可以断手断脚,可以伤耳朵坏眼睛,但是不可以有姓名。
楚金宝这三个字,是他估摸着锤子的姓名,自己给自己起的,没想到他还真的姓楚。
“我……我能看看照片么?”
褚永根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我都不知道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呢……”
黑子喉头发疼,他拿出手机,找到一个专属相册:“都是长大的了,小时候拍不了,管的很严,我们拿不到手机。”
褚永根的胳膊颤抖着,短短的距离对他来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很苦吧,他的孩子,他原本想要捧在心尖上长大的孩子,那些年过的该是什么苦日子啊。
接过手机,只是模糊看了个轮廓,他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悲愤,捂着脸恸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自从见到这个男人,黑子是跪也跪了,哭也哭了,他的眼泪跟随着这个男人砸在地上,他在这样歉疚而又悲哀的情境里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这是他的爸爸,该多好。
但他前世大概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吧,给予他生命的人,恰恰是推他进火坑的人。
褚永根的哭声渐渐克制下来,他看着黑了屏幕的手机怔然,抬头看面前的孩子:“有密码吧?”
黑子按了指纹,屏幕又亮了起来,褚永根又低下头,去看照片上他的孩子。
他的眉眼像他妈,脸盘和嘴巴像自己。
那孩子生下来就白,白的叫人爱不释手,人人都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帅娃娃,瞧瞧他的皮肤,还是什么他不懂的冷白皮。
他一个粗人哪懂这些,他只希望他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老老实实做人。
他乖乖的长大,他和妻子好好赚钱,往后他想做什么,他们也好帮衬一把。
不求大富大贵,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可照片里的那个孩子,他皮肤黝黑,瘦弱不堪。
“有……有视频……”黑子开口:“他很喜欢拍照,这个手机里,都是他的照片……”
褚永根低着头,指尖轻轻描摹着儿子的面庞,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归于沉寂,这个房子里的空气不再流动,只有一个父亲,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孩子的照片,看视频里他说话,他傻乎乎地笑,有时候又傻乎乎地哭。
那是他的孩子啊,活生生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黑子立在他面前,如同一尊雕塑,他寂静无言地看着这位父亲,在很多个瞬间里,他希望手机里的人是自己。
如果有人这样爱我,我情愿早早离开人世。
让他这样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人成为一抔黄土归于乡野,让那个孩子活着,早早找到他的家人,让他们一家团聚,长命百岁。
可他偏偏活下来了。
直到褚永根的眼睛开始疼,手机电量用尽自动关机,他看着面前这个执拗地站在他面前的孩子问他:“孩子,你这些年,也过的很苦,是不是?”
只单单这么一句话,黑子的心里仿佛掀起一层巨浪,他藏在心脏深处的委屈,恐惧,悲愤,一时间全都找准时机,钻出了他的四肢百骸。
褚永根站起来,他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脑袋,哽咽着说:“不怪你,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
黑子仰起脸,眼泪从眼角滑落,最终他到底是没有忍住,嚎啕大哭。
褚永根揽住他的脑袋,像安慰自己的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将这二十多年的眼泪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哭尽了。
男人粗粝的指腹擦过他的眼睛,他说:“小白跟我都说了……”
“叔。”
黑子抓住他的手:“锤子的仇我去报,你……你不要管,你好好过你们的日子,真的,报仇的事我来。”
“傻孩子。”褚永根看着他的手:“那是我的孩子,哪能让你去冒险。”
“他是为了我。”
黑子说:“那段时间我受了伤,半死不活,他们觉得我肯定活不下去了,才把他带过去的。”
“待人真诚讲义气。”褚永根含泪带笑:“是我的种。”
“叔。”黑子跪了下去,仿佛乞求:“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褚永根看着他,想起了瞿白跟他说的话。
他说:“根叔,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除之后快的,所以有些事,当我求你,别冲动。”
“我心里有数。”褚永根说:“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你放心,不给你们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