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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仁赞普又陆续攻了几城,上书给西雍王请求援兵、拨粮草。
西雍王握着这份奏疏眉毛挑了挑,“十五万将士战死,连乌达都为国捐躯了,这几座城的代价是不是大了点?”
侍立一旁的默默尔小意试探:“王君是说……”
“也不一定,玥国的夜川乃当代第一名将,别说赢了,就算打个平手已算不易了,问题是,我军赢了,还是连克数城……”
“王君,再派援军,国内恐兵力不足,万一……”
王君手一摆打断了默默尔。
自从坐上王位以来,他就没有踏实过。
外戚夺权,手里权力握的再紧,在世人眼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这权利还没有完全握住。
他想到了前几日的科考,以此来选拔自己人,一放榜,他们就会站满朝堂。
就算不是通过提前漏题而靠真才实学考中的人,较之前朝老臣,那简直是白纸一张,到时候怎么涂画,还不是由着自己来。
他立即下诏命次仁赞普拔营回朝,朝堂上官员大清洗,他必须在!
……
次仁赞普接到诏书后火速回朝,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只是一回朝便托病不出。
默默尔对于次仁赞普的托病疑惑重重,而王君却道出了自己的小算盘。
“次仁将军老了,东征实在疲苦,病了累了也是有的,谁又能忍心让他一直劳苦下去呢?”
西雍王这句话说的颇有韵味,谈吐间就为次仁赞普安排好了余生。
—————
次仁将军府。
次仁赞普撤掉了府里所有的守卫,连府丁都放了假。
将军夫人已一夜没有合眼了,许是上了年纪,又或许本来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撑着桌子晃动了几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将军,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几个婢女匆匆来报。
次仁赞普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将手里的马奶酒一饮而尽,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垂手立在门外的侍女有些不知所措,管家望了一眼桌上的马奶酒压,对着婢女使了个眼色,“先下去吧。”
“可是……”婢女面露难色,朝屋内又望了一眼,见将军确实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慢腾腾地下去了。
马奶酒是北狄特有的,曾经府上日日都备着,自从她走了以后,将军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前尘往事多少知道一些,他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这种怪异的气氛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一整天次仁赞普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等什么人一样。
黑夜自天边缓缓袭来,敲第三遍更的时候,房上的瓦片突然动了,这个细微的声音惹得次仁赞普手抖了一下。
他在等待那个脚步渐近,仿佛不是等了一整天而是十几年。
脚步行至院中停了下来。
漫长的寂静。
惨白的夜色中,他隐约看到院中有个身影,伫立着一动不动,他的手有些颤抖,酒杯里的酒也跟着颤动起来。
他是想开口的,可又无从说起,哪怕是一个普通父亲对孩子的问候,他都没有资格,他也不能出去,万一她只是来看看,并不打算见他呢?
这份煎熬比等待的十几年都要漫长。
院里的黑影晃了一下,先开了口:“我娘走的那晚,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月凉如水。”
次仁赞普的嘴唇哆嗦着,此刻早已老泪纵横,“我没想到你能来。”
“天道轮回,你赶走我娘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
“你能来,我很高兴,哪怕你是要取我性命。”
院中的人影迟疑了一下,仿佛在下定决心一般,大步朝屋内走来。
次仁赞普能感觉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仿佛那人的目光能将自己穿透。他缓缓抬头望向那个曾日思夜想的面孔。
“盈歌,你长成大姑娘了,你娘见了一定高兴。”次仁赞普眼里噙着泪水,上下打量着她。
盈歌背光站在月色中,眼前这个人让她感到陌生,他的眼泪有些触目惊心,此刻她的嗓子里就像堵团浸水的棉花。
“我娘应该不喜欢你提她。”盈歌将头歪了歪,视线不再停留于那张饱经岁月的脸上。
次仁赞普将马奶酒倒入提前准备好的银杯子里,“你娘最爱喝马奶酒,几乎每日都要喝。”他将杯子放好,并不急着招呼她。
“你娘虽是北狄人,可皮肤却异常白皙,府里丫环婆子都以为是天天饮马奶酒的缘故,于是纷纷效仿。”
盈歌将脚迈了进来,关于母亲的一切,无疑对她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就像每个孩子都渴望了解自己的母亲一样。
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仿佛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他眼眸微微眯起,不知是眼里噙满泪水的缘故还是人和事太久远太渺茫,眼前盈歌的影子与梦中人的影子重合时,尘封的记忆再次打开——
招待北狄客人的宫宴上弦繁管急,乐鼓阵阵,舞娘长袖招招,婀娜妩媚,次仁赞普透过飘摇的舞袖盯着一处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动人的姑娘,皮肤白皙的如珍珠一般,整个人像一团月光,只要看一眼,整个世界都亮了。
姑娘也发现了正在发愣的次仁赞普,朝他投去了爽朗的一笑。这一笑令万花失色,如彩云霁月,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以至于许多年过去,他只要一想到她,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这个风华绝代的笑。
由于北狄的公主不是已经婚配就是还没有成年,所以和亲的任务就交到了她这个郡主手里。
王君见宴会进行的差不多了,正要起身指婚。郡主却柔声喊了句:“王君且慢!”
婀娜的身姿行致大厅中央行了一礼,“王君恕罪,我听说西雍女儿与别国不同,各个英姿飒爽、气貌非凡,胆色才气更是天下女儿的楷模。今我已入西雍,可否请陛下赐我西雍女儿的身份自行选婿?”
如此大胆!
在坐所有人都开始议论。
王君却朗声一笑,“依你!”
郡主行完礼谢了恩,径直走到次仁赞普身边拉起他的手高高举起以示众人。
众人纷纷叫好,唯一人除外。
王君本来是想指婚给公主次子的,如此一来,反倒成就了次仁赞普。
王君觉得有意思,“你想嫁他,得有个说服众人的理由。”
郡主一仰头,骄傲答道:“次仁将军乃西雍第一名将,谋勇双全,西雍女儿那个不想嫁?琪琪格也一样!若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我心向往之!”
够大胆,够直白!
次仁赞普的心一下子就被挖走了,从此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琪琪格与次仁赞普虽然以前从未谋面,但二人互相欣赏,互相尊敬,相亲相爱,在当时不失为一段佳话。
后来王君由于失去云姬,忧思成疾,药石罔顾,卧床不起。
公主次子弑君上位。
不久北狄又开始显露野心,边境小动作不断。
对于帝王征伐的欲&-望而言,区区一个妇人的生死何足挂齿?
于是北狄不断挑衅,战争一触即发。
新上位的王君名义上是为了安抚群臣百姓,命次仁赞普将其其格由妻贬妾重新为他指婚,实际是想霸占其其格,毕竟她原本是要指婚给他的。
那年北狄郡主来和亲,他远远地望了一眼,便对其心动不已,即刻去请旨赐婚,谁知半路却被次仁赞普坏了好事。
面对越来越愤怒的民众和大臣们的不满,仅仅贬妻为妾已不足以发泄对北狄的恨意。
尽管其其格曾置棚施粥,请医布药,救苦难百姓于水火,可这都敌不过她身上留着北狄的血这个事实。
百姓自发到将军府围堵,逼次仁赞普交出琪琪格。
人心竟可丑陋到如此地步!
现在能救其其格的,只有王君了。
可营救的代价太大!
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入宫为妃。
这等于要了她的命!
可如果不同意他的条件……无数张狰狞的面孔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撕碎。
民众们对于战争的恐惧急迫地想找一个发泄点,仿佛处死北狄郡主北狄就会安分守己不再出兵一样。
她别无选择,如果两边都是死,她宁愿死得有尊严一点。
可她还有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所以她打消了次仁赞普想与她一起赴死的心思。
孩子必须活下去!
二人商议一同逃往玥国,在逃亡途中,孩子早产了。
长途奔波加上连日来担惊受怕,又没有稳婆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生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琪琪格撑着最后一口气让次仁赞普剖腹将孩子取出。
不,我做不到!
次仁赞普发疯似的抬头。
“次仁,你听我说,你将我们的孩子救出来,至少他能活。我反正是撑不过去了,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没有人知道这个从来没有流过泪的身经百战的将军是如何用杀敌的刀剖开妻子的肚皮救出孩子的。
如此残酷,但又别无选择。
这段经历将他此后剩余的人生全都揉碎了,挥洒在失去她的荒芜中。
他没有按照她的遗愿,带着孩子逃去玥国,而是将孩子委托给了经过的一支去往玥国的商队,自己带着她的尸体回了王城。
杀妻之仇,不得不报!
他要将他拉下王位,为琪琪格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