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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夏青璃闷头不语,将茶喝出了酒的味道,一杯杯饮着。
坐在石凳上的他并没有感觉一丝凉意反而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儿。
那男子布衣、草帽、芒鞋,虽然嘴里叼着颗草看似玩世不恭,但布衣里裹着轩昂,草帽下遮着风华。
范青竹自从那男子来了后便一直在屋内没有出来,夏青璃恨不得有千里眼、顺风耳去洞察他们在屋内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此时慧云禾端了盘果子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旁若无人道:“那么想知道人家在干什么,进去看看不就行了,你把一壶水都喝光了,我现在都没茶喝了。做人要豁达一点,你看我,我想知道萧郎在谋划什么,想知道他对我是否真心,我慢慢查慢慢看就好了,也没像你这般要死要活的……”
“那是你没有爱一人至深。她的所有于我而言都嗜心蚀骨,所以才豁达不了,一豁达,便是半条命。你与钟离萧不过是在特定的时机之下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我需他什么?我什么都不缺!”慧云禾没好气地打断他,将捧在手里的果盘“砰”地一声放在石桌上气冲冲地走了。
最近几日,草帽男子总是固定的时辰来与范青竹议事,那道房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而范青竹对他也越来越冷漠,开始只是不与他言语,到后来索性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亦如这几年来的形单影只。
可夏青璃想的是,只要不给她添麻烦,就这样也好,她不喜欢说话那就不说话,她不喜欢他碰她那就远远地看着,只要她好,他愿意这样守着她一辈子。
又过了片刻,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男子先于范青竹出了门,经过夏青璃的时候刻意地看了一眼,嘴角漾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见他笑了范青竹也掠过一抹自嘲的笑,轻叹一声转身要回屋。
“青竹……”夏青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低唤了一声。
范青竹毫不客气的挣脱开来,面无表情:“夏公子请自重,虽你我年少时曾有些交情,但现在我们都已成人,切莫执着于小儿女的不谙世事,耽误了大好年华。我记得你最不喜拖沓,亦不耻纠缠,在这里我奉劝夏公子一句,莫要成了自己所讨厌之人。”
说着转身又回了屋,夏青璃见状欲跟进去,谁知她迅速转身将门关上了。
夏青璃将手抬起欲敲门,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他用手扶着门扉自言自语道:
“我讨厌听他人墙角,可你们在屋里的时候我恨不得生出千里眼、顺风耳来探听你们说了什么;
“我讨厌背后评论别人,但听到别人谈论你的时候,我忍不住要多听几句多问几句,就想着能再多了解你一点,想着这几年的缺失能弥补回来一点;
“我讨厌身为男子却为情爱所累,可我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你,我仿佛连呼吸、吃饭、走路都觉得陌生了,一颗心终日悬在那里,被你的一个转身一个回眸牵扯的生痛……
“正如你所说,我讨厌拖沓亦讨厌纠缠,可我放不下,所以我成为了我所讨厌之人。
“有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会讨厌那样的人,原来,我之所以讨厌是源于心理的不平衡,当我发现,我所讨厌之处能令我活得相对轻松一点,特别是能令我觉得能够离你更近一点时,我便毫不犹豫地习了我所讨厌之处,成了我所讨厌之人……”
屋内,范青竹紧握的拳一直在颤抖,她抓住自己的胸口,微微张嘴费力的喘息着,嘴角眼眶里渐渐溢出几道鲜红,使得她苍白的脸更显羸弱。
她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子可倒地时撞翻木凳发出的声响又引得门外一声疾呼:“青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喉咙里一股血腥涌来,最终只是吃力地从嘴里迸出一个字:“滚!”
只一字,便将他欲进屋的冲动挡了回去。
夏青璃怔住了。
他的大脑似乎被这一个字所抽空,在他心里,范青竹一直都是那个喊着他青璃哥哥的范青竹,而现在,他似乎是被这一字所喝醒。
愣了片刻,他将整个身子往门扉上贴了贴,语气极尽低微:“青竹,我求你……青璃哥哥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青竹……没有你,我真的不行……”
他将所有的尊严气概统统丢掉,一遍遍乞着求着,可门内寂静的可怕,亦如他现在的心,空洞无比。
他将额头抵在门扉上,眼角的泪肆意而出:“青璃,我身为男人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儿,你应当怨我恨我的……一想到这几年你受的苦,我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死?我不配……我不配……青竹……我应当活着受千刀万剐……”
一遍遍的哀诉掺带着呜咽,丝丝缕缕伴着南方阴雨的天气,揉杂了多年来的惆怅一起哽在了喉头。
他恨这几年的错过,恨不能再与她去与留,恨不能与她分相思共寂寥,恨不能与她长相厮守,更恨的是,他以为,只要他陪在她的身边,总有一天她便会原谅他,会再接受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掏心掏肺她是否需要,是否令她觉得困扰,是否在长久的分离中她有了更好的归宿更好的选择。
夏青璃缓缓坐下,后背倚靠着门扉,仿佛这道门隔开的是千山万水,隔了两人的半生。
他滑动了下喉结,艰难地又开了口:“青竹……这几年来,我日日梦见那日去寻你的陷阱,闭上眼全是阱壁上斑驳的血迹,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也曾想着要随你而去,但是又怕万一你回来了找不到我,只是抱着这一丝希望,我如尸肉般活着,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分为了两种:一种是与你有关的,一种是与你无关的。直到小七传回来你的消息,”
夏青璃不禁勾唇涩笑了一下,仿佛当时初得她消息的喜悦依然锁在嘴角:“你知道吗青竹,我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开朗了起来,一直笼罩着我的那团阴霾里突然间就射进了光亮,我不顾一切的想抓住这丝光亮,所以来到了你身边,可我终究还是自私了。如果这丝光亮让你感到为难,那我宁愿不要,我只要你好……青竹……”
范青竹微微闭了闭眼,刚服下的药丸让她明显觉得好受了许多,她爬起来踉跄着栽倒在了床上,费力地摆正了身子后便开始大口喘着气。
记忆里的夏青璃,身担军务,铮铮男儿风华飒爽,可如今他正倚靠在房门外伴着雨声细细啜泣。
仿佛有一双手、一把刀自心尖开始慢慢撕扯,这种痛比这一身湿毒发作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而慧云禾隔着雾蒙蒙的雨帘立在檐下看得出神,她樱口微微张着,眼前的一幕令她惊羡。
她一直以为,男女之爱,喜欢便在一起,不喜欢便分开,哪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缱绻凄怆,可雨雾后面夏青璃的悲伤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一片蒙蒙之中。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感觉到范青竹是在意着他的却非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想到了她的萧郎,她被掳已有几日,他是否在寻她?是否也如她这般牵肠挂肚,他是否如他人说的那般?她甚至开始怀疑,回忆着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梅雨的夜里,不知又有几人不成眠。
古往今来,多少乡愁国恨,少女愁思,多少离情别绪,全都在湿漉漉的雨声里春草般蔓生疯长,叫人顿生出千种感慨、万般滋味来。
翌日,草帽男子再来敲门的时候,范青竹趁着开门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院中的石凳,这细微的小动作被草帽男子捕捉到了,他眉毛挑了一下咧嘴道:“不想人家走还那么毒舌,唉……现在人家走了又舍不得了吧?”
范青竹抬手扣了一下他的帽檐:“多事!”随即转身将他引了进来。
“主子安排我们去查明私扩军队的问题,流民之事,或许另有其人。”草帽男子落座后便开门见山,二人又谋划许久方散。
慧云禾准备了些茶点小食去找范青竹,又问起萧郎的事情。
往日她总是对她说,再等等,还不到时候,等时机一到你便什么都知晓了。
可今日她一反常态,面对慧云禾的再三追问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若真那么着急回去,大可不顾名节的回去当你的徐离夫人,何必在这里犹犹豫豫,想走就走好了。”
慧云禾一听,也来了气:“不是你说的我萧郎跟你有过节,还说他人品欠佳城府深,完全不是我所了解的萧郎,是你一直劝我再耐心等等,等到了时间我便会知晓一切,现在又急着要赶我走……”
“既然知道我一直劝你等,那为何不等?为何还要三番五次来烦我?”范青竹咄咄地打断她。
“我烦你?你究竟为何而烦自己心里不明白?你自己把人赶走了却到我这里来撒气,我烦你是因为想早弄明白萧郎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说,起码我慧云禾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慧云禾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范青竹愣在那里。
这一番话可是将她的内心剖析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多年来的劫匪生涯使得她早已适应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喜怒不行于色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可今天,似乎每个人都轻易地将她看透,一语中的地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也不禁为这样的自己难堪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慧云禾拿来的那盘杏仁桃酥,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点着上面的杏仁儿,嘴里轻轻吐了句:“念、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