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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高空被闪电笼罩,在森然林立的电柱中,突然爆发出一团更加雪亮的光芒。
它所蕴含的爆能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亮度远远超过了闪电,然后迅速扩张,如同飓风向四面八方扫射而去。
就在爆炸产生的巨响和强光中,魔尊法相四分五裂,然后无声无息消弭无形,只剩下心脏部位灰色魂魄裹住的神格——一团拳头大小浓墨般涌动的黑光。
楚河的侧颊、背部和手臂都被密集闪电打得伤痕累累,手掌血肉模糊,小指和无名指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他抓住那团黑光,竭力抬起头追寻周晖的方向,然而触目所及到处都是闪电,如同千万条纵横交错的鞭子无情劈打在大地上。
……也好,楚河想,心里竟然掠过一丝遗憾、自嘲和庆幸混杂起来的情绪。
这么狼狈的样子,肯定很不好看吧。
还是不要让他看到了。
楚河踉跄站起身,提气冲向更高的天穹。在他身后,闪电汇聚成洪流紧紧追随,将一路上来不及四散奔逃的无数阿修罗绞成肉碎,千万地狱魔化作混合着血肉的齑粉。
凤凰伤痕累累的身躯在狂风中提速到极致,下一刻他手中的大阿修罗神格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时光缝隙在天空尽头开启,电光石火间,楚河一头冲了进去!
·
与此同时,地狱不周山。
红色光滑的魔眼像球面一样扣在深渊中,直径长达数十公里,直直瞪视着虚无的苍穹。
没人能看见的是,魔眼周围有四道深不见底的地裂缝隙,其中一道毫无动静,另外三道都不断往虚空中散发混合着青灰色电流的纯能量——那对应着在魔眼中出生的人,毫无魔息涌出的是凤凰,而其余对应释迦、周晖和魔尊大修罗王。
对应梵罗的那束能量闪了闪,电流激发火花,继而地缝咔擦一声崩裂!
从这条缝隙中向虚空涌出的能量消失,与此对应的是,另外两道地缝中的能量循环骤然加快,青灰色的电流滋啦作响。
·
人界城市上空。
周晖怒吼:“——凤凰!”
他身后有数个阿修罗当空砸来,眼见就要撞到他后背的瞬间,突然周晖身遭周围爆发出精纯的能量潮,风速如无数利刃扫过,当即把阿修罗们凌空撕得四分五裂!
骨骼和肉块在风中一闪就消失了,周晖愕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魔尊法相被灭,现在分享魔眼中地狱能量的只有释迦和自己了,他等于是平地暴涨了原本魔尊一半的能量!
如果他刚才把魔尊法身完全活吞的话,现在魔尊的神格、魂魄和力量应该全归自己,那么连正面扛释迦说不定都有一战之力了。
然而最终灭掉魔尊的是楚河,他带着大阿修罗王的神格直奔地狱,目标是不周山下魔眼边,那条通往无色天的直行道。
周晖猛地冲向高空中那道尚未完全闭合的时空缝隙,突然身后肩膀被人一抓:“父亲!”
周晖一回头,只见迦楼罗的样子颇为狼狈,脸上、手上绷带散开,被飞迸的碎石擦出血痕,全身裹挟着激战中尚未褪尽的悍利血气:“你想干什么,父亲?!摩诃天人五衰,等在地狱……”
周晖理智砰地就绷断了,第一个反应是抬手揍儿子,但瞥见迦楼罗已经长大成人的、和自己相似的面孔和顺着脸颊流下脖颈的金色血液,突然又有点下不了手,“你以为你妈玩这么大只是为了救你那造孽混球的哥吗?!滚开!到下面找个安全地方自己猫着去!”
迦楼罗疑道:“难道不是?”
周晖拔脚就向上冲,紧接着又被迦楼罗拦下了:“到底怎么回事?!母亲临走前叫你保护好自己!”
“保护个屁!”周晖拎着儿子的衣领,用手指重重戳他肩膀,怒道:“你妈带着超级核弹上去弑佛了!无色天上那个佛祖是假的!告诉你大人有大人才能解决的问题,不用你这个毛头小子在这插手!滚下去!”
周晖的怒吼简直喷得迦楼罗睁不开眼睛,下一秒周晖推开儿子,猛然拔高向只剩最后一线的时空缝隙冲去!
在他身后,迦楼罗踉跄数步顿住,一向如凤凰明王般漠然的眼底显出明显的震愕。
这个时候的城市高空,由凤凰明王渡劫而引发的巨雷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头顶上时空缝隙迅速合拢,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即将消失。迦楼罗猛然抬头望向远去的父亲,迟疑数秒后,纵身跟了上去。
·
地狱,不周山。
深渊上空阴霾的天穹下,突然破开了一道长达数公里的时空黑腔。
黑腔中虚空深邃,雷电骤然绽放出光芒,继而一倾如注,轰然落地,当场将整座巍峨的不周山脉震得摇撼。
楚河的身影裹挟在瀑布洪流般急坠而下的闪电里,砰地落到了龟裂的大地上。
天劫尚未结束,他到哪里雷电就跟到哪里,甚至在地狱也不外如是。不周山上空顿时风云变幻,闪电从红色的阴云中冒出头,数秒钟后第一道闪电悍然劈下,在地狱中竖起一条连接天地的巨大光柱。
楚河全身沐浴在电流的洗礼中,步伐踉踉跄跄,在土石崩裂的大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金红色凤凰真火浮动在他身遭周围,尽最大限度保护着他,然而那是直接来源于魂魄的力量,用完就没有了。
会涅槃吗?他精疲力尽地想。
如果涅槃会变成一只凤凰蛋吧,不知道这次会掉到哪里。最好的可能是被周晖捡回去,放微波炉里孵出来,变成一只顶着稀疏头毛的小鸟……
不过既然周晖说不要他了,也许会在不周山找一棵树,搭一只鸟窝,把凤凰蛋丢在里面。
楚河在恍惚中想象了一下千万年后自己在不周山自然孵化破壳而出的场面。初生的凤凰面对地狱亘古不变的灰暗天空和大地,拖着尾羽飞越长长的灰河,一定会有种不知去往何处的迷茫。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突然冒出另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据说凤凰蛋貌似白玉,华美异常,如果涅槃后骨碌碌滚到周晖脚边,或许会被他当做一块非常好看的石头捡起来,顺手揣兜里带走……等等,还是不要了,万一以后被随手送人岂不是很悲剧。
楚河一步步走下深渊,眼前终于出现了镶嵌在大地上的血红色魔眼。近距离才能直观感受到这块半球体有多大,几乎盖住了山谷中几平方公里的地面,就像红色的湖面一样形成弧度,从山脉的一端连接到远方的另一端。
楚河站定在魔眼边缘,望向在电闪雷鸣中格外明亮的天穹,深吸了一口气。
萦绕在他全身的凤凰真火中,突然分化出一种更加明亮皎洁,如同月光般轻薄的雾气。这雾气从他面前盘旋而上,来到红色魔眼正中,突然和虚空中的某种物质相应和,激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
——那是太古神禽凤凰的神力,真正是压箱底的,埋藏于骨髓深处最后也是最强的力量。
地狱时空终于在这股神力感应中被强行撕开一道裂缝,仅容二指通过,可以窥见里面幻境莫测的虚空,仿佛成一条通道的形状。然而紧接着撕裂的过程停止了,神力衰竭导致劈啪声越来越弱,最终裂缝在可以穿过一只手掌的宽度停了下来。
楚河咬牙将手伸了进去,漫天雷击中,发出一声剧痛的大喊。
——轰!
亘古难见的雷劫在他手掌指引下轰然流入缝隙,继而爆发出开天辟地的强光!
封闭时空在雷劫的巨力下终于坍塌,无形的壁障分裂、飞溅,残桓断壁冲进虚空,化作天边遥远的微茫。
上万年前,佛祖从无色天直下不周山的那条通道,那条隐藏在虚空中再也没有人踏入过的神境,终于在凤凰面前,现出了神秘亘古的大门。
·
漫天雷劫在这一轮疯狂的爆发后,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然而楚河已经衰竭到没精力去感知这一事实,他半跪在地全身颤抖,半晌吐出一口炙热带血腥的气,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虚空中飘渺的入口。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掠过一股劲风,随即他拿着魔尊神格的手上一空!
楚河猝然回头,还没看清来人,突然整个人被捏着咽喉提起,飞越整块魔眼后重重按在了粉碎的山岩上!
——砰!
楚河身体被砸得反弹,紧接着再次被按住咽喉摁在山壁上,张了张口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周……周晖?”
闪电倾盆而下,周晖英俊的侧脸上血迹纵横,在强光交错中有种极度的压迫感。
——他为什么在这里?!
楚河无暇去想,试图抬手挣扎,然而掐在他咽喉上的手掌如同铁钳,令他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周晖冰冷下睨的目光更是抽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连血管里,骨髓里的最后一点温度都焚烧殆尽了,只剩下一点点冰冷的灰烬。
“放开我……”楚河绝望道,神情透出根本没法掩饰的无地自容,声音刚出口就颤抖地消散在了劈啪作响的电光里。
“放开我,周晖……你会……被……”
你没有可以用来扛雷的神格,你会被雷劫劈中,甚至在我面前重伤倒下,血肉模糊。
楚河竭尽全力伸出手,伤可见骨的手指轻轻碰到周晖冷硬的侧脸。
这个动作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其实那本来是个抚摸,但因为太过虚弱的缘故却变成了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随即他手腕垂下,竭力伸向被周晖紧紧攥住的大阿修罗王神格。
然而周晖抓着那团灰黑色神格光晕的手向后抬了半寸,咫尺之遥离开了楚河的指尖。
“我有没有说过,”周晖缓缓道,“每次看见你受伤,我心情都格外不好?”
楚河**地望着他,似乎没有明白。
粗大的闪电光柱从天空坠下,分裂成无数细小电流,如同倒过来的大树枝梢,擦着周晖身侧打到山地上,在海啸般的轰鸣声中迸溅起千万粉状的碎石。那一刻光芒终于映亮周晖半边身体,另半边则隐没在阴影里,他周身全是伤痕和激战后的硝烟,看起来却像个顶天立地,高高在上的天神。
从很早以前开始——从金钟罩下第一次相见开始,从血海渡尽唯他屹立不跪开始,从跨越战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开始;周晖就像个没有神格的真正的天神,稳稳承担着凤凰一切信仰的重负,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分毫。
不管怎样的谋划和计算,都不能让这个男人改变自己向前推进的步伐。
楚河狼狈不堪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痛苦合拢。
——然而下一刻他唇角印上炙热的触感,那竟然是一个吻。
楚河愕然抬眼,只见周晖一触即分,抬起头,深邃瞳孔中映出彼此的倒影:
“如果我能从无色天上回来的话,”周晖用拇指抹去他唇角微微的湿印,低声问:“你还要我吗?”
“……”楚河面色剧变,瞳孔刹那间剧烈缩紧!
与此同时,魔眼正中的神境之门光芒由盛转弱,眼看就要消失在虚空中。
周晖手中握着大阿修罗王神格,退后半步,最后深深看了楚河一眼,骤然转身扑向光芒中的入口。
楚河歇斯底里吼道:“周晖——!”
楚河不顾全身剧痛拔脚就追,然而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刹那间就从他身侧掠了过去——是摩诃!
摩诃的头发已完全成为银色,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冲进光芒莫测的入口时翻腕双剑出鞘,直接就向周晖身后劈去。
楚河完全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或许是从血海,或许之前就在不周山上守株待兔;无可置疑的是孔雀身为正牌明王,战斗力极其骇人,此时状态全盛,连周晖都未必是对手。
楚河厉声道:“摩诃!”
摩诃的动作一顿,下一秒周晖毫不留情回手拔刀,冲击力把长子迎面重重推得退后数步!
就在同一时刻楚河追到,一把按住长子的肩膀,直接把他从神境之门里推了出去。
“我需要那个东西。”摩诃踉跄半步被推出门,维持着和楚河在门里门外对峙的姿态,目光却越过他投向周晖,冷冷道:“把魔尊的神格给我。”
他的出现简直称得上是变故陡生,但周晖却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只见他哼笑一声,转身掠向神境通道深处,眨眼间就只剩下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摩诃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正要去追的时候却被楚河拦住了:“等等!不行!”
“为什么?”摩诃面对凤凰的姿态非常克制,但也流露出一点无法掩饰的焦躁和强硬:“您说过会给我神格来暂停五衰,您要到哪里去?刚才的雷劫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不会看着你死,但不是现在。”楚河无法解释,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会给你另外一份神格,但不是现在,也许是千年之后。父母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您到底要去做什么?!”
楚河沉默了几秒。
就在他无法回答的时候,维持神境之门开启的能量终于消耗到了尽头,入口骤然开始扭曲和龟裂,周围发出即将封闭的震荡声。
摩诃讶异地望着这一切,想进来却被楚河一把挡住,继而把他远远一推。
“母亲!”
“我的神格给你。”楚河终于说了实话,“如果我这一次侥幸没死,等周晖……等将来周晖走后,我会把我的神格给你。”
摩诃完全愣在了原地。
神境之门终于轰然关闭,摩诃反应过来冲上去时,却见楚河的身影在通道中一闪即逝,紧接着入口在他面前化作虚无,带着高热消失在了魔眼上空浓郁的魔息中。
摩诃简直暴怒:“——母亲!”
“别叫了。”
摩诃一回头,只见迦楼罗从不远处硕大龟裂的山岩上一跃而下,脸上手臂上全是擦伤,落地后用撕裂的绷带草草在手上一裹。
“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摩诃皱眉道,“你知道母亲到底要去做什么?”
迦楼罗没有立刻回答。他跺了跺裤腿上的硝烟和尘土,然后靠着山壁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了把魔界烟草一股脑塞进嘴里,精疲力尽地嚼了两下,摇头道:
“他们去无色天弑佛……不一定回得来。”
摩诃心里顿时升起极端荒谬的感觉。
迦楼罗咽下烟草,沉默片刻,脸上透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他似乎对这长久以来颠沛流离的命运非常厌倦又无可奈何,半晌才呼了口气。
“要是他们回不来,你就把我的神格拿走吧……”他顿了顿,意兴阑珊道:“我已经很烦了,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