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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亮起,黑夜退去,烈日在地面上露出一点边缘。
清晨的风掠过大地,带走夜晚滚落在绿叶上的露珠。
特威路尔山在大地上巍然耸立,山之巅,雄伟的瀑布依然在奔腾,如银河般从高空中轰然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巨大的水花在空中四溅而去,折射着朝阳的光芒。
通体雪白的白鹿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澎湃的流水在它纤细的脚下汹涌而下,冲击着岩石。
它稳稳地、静静地站在瀑布的顶端。
它高高地昂着头,细长的颈上的白绒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它的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哀恸之色。
清澈如水的眸映着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太阳,那轮烈日仿佛是在它的眼底升起。
白鹿闭上眼。
一滴泪珠蓦然从它眼角落下。
它转身,从高高的山巅跃下。
几个呼吸之间,白色的身影已隐没在茂密的绿色丛林深处。
从此之后,再无人见过这个白色的身影。
特威路尔山脉传说中的白色圣兽,从此不在。
很多年后,唯有古老的歌谣和残破的石碑上还记载着,那一天,白鹿将月桂树枝送到年轻的王子手中的传说……
…………
………………
天色已亮,塔普提刚走到庭院里,就看到一只庞大的金色身影趴在寝宫的大门前,冲着关着的大门咯吱咯吱地挠个不停。
镂空雕花的大门已被大狮子一双利爪挠得一塌糊涂。
等看到塔普提过来,涅伽转身冲她嗷了一声,很明显是让塔普提把门打开,让它进去。
女官长忍不住笑了。
“涅伽,你又偷偷跑过来,陛下会生气的。”
她笑着对涅伽说。
但还是上前,给涅伽打开门。
大门一开,涅伽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但是它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没找到人,于是凑到那张大床边嗅了嗅。
顺着闻到的气味,它掉头冲落地窗的方向望去。
一阵风吹来,将掩盖住落地窗的纱幕高高地掀起。
在纱幕飞扬而起的一刻,站在外面的身影出现在涅伽眼前。
砰地一声脆响,女官长握在手中盛着温水的琉璃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淡绿色的琉璃碎片溅了一地。
赫伊莫斯站在落地窗外的大阳台上,被风吹着的纱幕在他身前拂动不休。
漆黑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颊边,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他只是站着,低着头,看着被他横抱在怀中的伽尔兰。
伽尔兰靠在赫伊莫斯怀中,眉眼舒展着,如贪睡的孩子一般,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光的金色长发从赫伊莫斯抱着他的褐色手臂上散落。
他睡得很沉,很安静。
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走进房间里。
当他向前走去时,从他手臂上垂落下来的长发就在空中掠过一道金色的痕迹。
塔普提呆滞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伽尔兰,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低低的嗷的一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围着赫伊莫斯转了一圈的大狮子凑到伽尔兰跟前,用头顶了顶伽尔兰的肩。
见伽尔兰不理它,依然靠在它不喜欢的那个男人的怀中睡着,涅伽又是委屈又是不高兴地嗷了一声。
它张口,咬住伽尔兰垂落在空中的金发,轻轻拽了拽。
以前它咬伽尔兰的头发时,伽尔兰就会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板着脸教训它,还会罚它少吃肉。
每次都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它咬了伽尔兰的头发,还拽了好几下,伽尔兰都没有反应。
“嗷?”
大狮子松嘴,疑惑地嗷了一声。
见伽尔兰还是不理它,又对着赫伊莫斯嗷了一声,像是在询问。
仍然没有人回答它。
“嗷?嗷……”
大狮子低低地嗷着,嗷了好几声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安静下来。
它静静地站在赫伊莫斯身前,硕大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怀中的伽尔兰。
赫伊莫斯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
然后,他抬头,抱着伽尔兰迈步向外走去。
大门敞开着,门外,怔怔地看着赫伊莫斯将伽尔兰王抱出来的侍女和侍卫们俯身,跪了一地。
他们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们悲伤地低下头,眼底露出沉痛之色。
当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走出去的时候,涅伽呆了一会儿,立刻追了出去。
它亦趋亦步地跟在赫伊莫斯身边,看着在它眼前晃动着的熟悉金发。
“嗷。”
在追出去的涅伽最后传来的那一声茫然地轻嗷声中,依然呆呆地站在房间里的塔普提像是站立不稳般,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后面的石柱上。
她靠着石柱,低下头,被她的双手用力捂住的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来,打湿她鬓角凌乱的发丝。
…………
风呼啸而过,吹向遥远的北方塔斯达的国境。
塔斯达刚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将军忽然转过头,他的目光越过高空,望向东南方。
“怎么了?奥帕达?”
“没什么。”奥帕达摇了摇头,他说,“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突如其来的,胸口深处像是被针扎一般,痛了一下。
他抬手摸了下胸口,一直被他挂在脖子上的湛蓝色宝石已经不在了,被他送到了那个温暖而又遥远的城市。
送到了那个如光般明亮的少年手中。
……………………
王宫的练武场上,铁器的撞击声不断。
长剑和银枪重重地撞在一起,而后又分开。
小王女一抬手,干练地收起银枪,她喘着气,汗水从她的颊边滑落。
她看着对面同样剧烈地喘气一身是汗的少年骑士长,问他:“你今天要去见伽尔兰王吗?”
诺维没抬眼,只是嗯了一声。
他抬手将长剑插回鞘中。
“那我也一起……”
小王女话没说完,突如其来,一道雄浑的钟声在天地间响起
宏亮而悠长,传递到四面八方。
“钟声?”
第一次在这里听到钟声的小王女疑惑地抬头,循声望去。
身边铿的一声,让她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尚未来得及完全插回鞘中的长剑静静地躺在地上,对其向来爱若珍宝的少年骑士长却没有低头去看一眼。
他站在原地,看着传来钟声的方向,神色木然。
…………
金色王宫的后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钟楼,那是整个王宫、乃至于整个王城最高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黄铜古钟高悬在钟楼的顶端。
它已经在那里悬挂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经历了数十个王朝,沉淀了一身古朴而沧桑的气息。
它的钟声浑厚有力,洪亮绵长,方圆数里都能听到。
它上一次响起,是在五年之前。
当那雄浑悠长的钟声在天地间回响的时候,整个王城都安静了下来。
王城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大街上的人们转过头,屋子里的人匆匆地推开窗,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耸立在王宫之后的高大钟楼。
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错愕,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茫然地看着远方的钟楼,恍然中只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可是钟声在响起,一声声,浑厚的声音无尽地在这座城市中荡开。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震动着所有人的胸口。
那钟声在向所有人宣告着,他们爱戴着的那位年轻的王者已被众神接回天上的国度。
整个王城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动了。
有人俯身,跪落在地。
就像是约好了一般,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越来越多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俯身,跪上了地上。
片刻之后,大街上已无人再站立。
待在家中的人也跪在了敞开的窗前,双手握紧在胸前。
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头,向着那座金色王宫的方向。
偌大一座王城,却是一片肃静,除了钟声几乎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阳光照下来,落在无数静静地跪在地上握紧双手、面露哀伤闭眼祷告的众人身上。
这一刻,世界都仿佛为之沉寂。
唯有那肃穆的钟声,一下一下,依然在大地上回荡着,带着无尽的苍凉。
…………
钟声在回响,在大地之上。
王宫之中,年轻的侍卫站在庭院之中,仰着头注视着钟塔的方向。
他的脸色带着几分茫然。
钟声响起。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恍惚中记起四年前,他第一次以侍卫的身份进入宫中的时候。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傍晚,火红的夕阳之下,躺在僻静的庭院草地上沉睡着的少年王。
那个时候,少年王一只指头按在他的额前,笑眯眯地看惊慌失措的他。
‘去把歇牧尔给我骗走,这是王命。’
明明应该是高不可攀的王,却笑得像是孩子般的明亮纯粹。
然后,他就在懵懵懂懂中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欺骗了追过来的大祭司。
每次只要一回想,他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但是又忍不住偷着乐,暗戳戳地觉得,这一件事,他可以骄傲一辈子。
啪嗒。
年轻的侍卫茫然地低头,看见自己握着剑柄的手背上落下一滴水痕。
他抬起手,感觉到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濡湿。
他按住脸,咬紧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他怎么都停不下自己的泪水。
他慢慢地屈膝,跪落在地上。
……
我的王啊。
愿众神已将您接到众神的国度。
……………………
伽尔兰王
在位五年,后因病而逝。
深受民众爱戴。
据说,当丧钟响起的那一天,整个王城都陷入无尽的沉痛之中。
哀恸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
这一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大,朦朦胧胧的,极浅的,堪堪能打湿人的鬓角。
高高的城墙上,一处箭塔之上,一名肤色黝黑的武将盘膝坐在箭塔的瓦顶上。
细碎的雨点落在瓦片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抬起手臂,人头大小的漆黑酒坛被他稳稳地举起。
他仰起头,就这样直接对着酒坛,灌入口中。
他的喉咙不断地蠕动着,大口大口地将酒吞咽入口中,从他唇角渗出来的酒液打湿了乱糟糟的胡渣,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浸透了他胸口的衣服。
喝得太猛,他突然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顺手将酒坛放在身侧。
在瓦顶上,他的身后,还有两三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他捏着身边还剩下半坛的酒坛,却没有继续喝下去,只是出神地看着远方。
他看着王宫的对岸,王室陵墓的方向。
细碎的雨点打落在武将黝黑的脸上,忽然,一道悠扬的笛声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
安静的雨幕中,笛声悠长。
作为奴隶出身的人,就算现在已经成为了地位不低的武将,但特瓦也从来都不懂得欣赏所谓的乐声和艺术。
但是此时此刻,那悠长的笛声却莫名的触及了他心底最伤感的那一处。
只是听了这么一会儿,就让他的心口酸楚不已。
听着那笛声,这位粗犷的武将的眼角已无法抑制地泛红起来。
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特瓦拎着酒坛跃下箭塔,循声找去。沿着城墙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一个青年站在蒙蒙细雨之中。
那是一个面容极为俊美的青年,一身吟游诗人的装束,身上大半都是湿的,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是刚匆匆赶回来。
黑发的吟游诗人静静地站在城墙之上,站在细雨中,面对着远方王陵的方向。
一曲终,他放下笛子。
透过朦胧的雨幕,他静静地望向前方。
特瓦走过去。
“吹的什么?”
他问,又灌了一口酒。
“‘葬送曲’。”
舒洛斯回答。
葬送曲。
传说中,阿芙朵弥尔痛失所爱,她痴心恋慕着的美少年被病魔夺走了性命。
她抱着心爱的人哀声哭泣,落下的泪化为赤红的玫瑰。
她的哭声如歌,旁人仅仅只是听着,就被其感染得心碎不已,也忍不住凄然泪下。
后人根据这个传说,谱写出这个歌曲。
“奴隶将军,你……”无意识中叫出这个称号,舒洛斯顿了一下,“抱歉,是我冒犯了,特瓦将军。”
“不,那么叫就行了。”
特瓦摆了摆手。
“以前我大概会不高兴,不过,现在想想,这个称呼反而才是伽尔兰王赐给我的荣耀……我以此为傲。”
他一边说,一边把酒坛递过去。
“所以,以后就那么叫吧。”
舒洛斯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接过特瓦递过来的酒坛。
直接对着酒坛喝不符合他的美感。
他想,然后仰头,张口,一口喝下去,濡湿的黑发滑落他的眼角。
细雨中,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喝着酒,静静地眺望着王陵的方向。
…………
哺育着亚伦兰狄斯的两条河流之一,恩基河贯穿整个王城,尽头从高高的悬崖上跌落大海。
在金色的王宫对岸,一河之隔,便是亡者的陵墓。
一条河,便是生与死的边界。
纯白一片的王陵之中,最新的宫殿已经敞开。
每一位亚伦兰狄斯王在登上王座之后,就会在王陵之中修建属于自己的宫殿。
有的王甚至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只为了把自己的宫殿修建得宏伟壮丽,最后,到死前都没来得及完工。
虽然只在位五年,但是伽尔兰的宫殿早已修完。
他虽然拥有着数不尽的财物,但是修建自己的王陵宫殿只花费了两年,是这一片王陵之中修建得最快、规模也最小的宫殿。
这座精致小巧的白色宫殿,静悄悄地矗立在王陵的一角。
碧绿的孔雀石棺已被送入其中,放置在大殿尽头的高台之上。
大殿里非常安静。
这里不过寥寥数人,有资格进入这座宫殿的人并不多。
赫伊莫斯站在高台上,孔雀石棺旁边,双手按在其上。
伽尔兰静静地躺在石棺中,眉眼安然如沉睡一般,只是肤色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赫伊莫斯俯视着伽尔兰,已经看了许久。
没有人知道他还要在这里继续看多久。
石棺的高台之下,歇牧尔站着,右手握着黄金的权杖。
常日里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大祭司此刻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眼角,下巴一侧还残留了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
袖口染着水痕,长袍的下摆在行走时被溅上了污痕。
若是平时,洁癖严重的歇牧尔绝对忍受不了。但是此刻,他却是恍如不觉,只是茫然地看着上方碧绿的石棺,平日的精干和严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金发的骑士安静地站在一旁,自钟声在王城中响起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曾开过口。
他正沉默地着站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吼声。
他下意识抬头望门外望去,就看到王室骑士团的团长萨阁站在门口面色焦急地冲他大喊。
“凯霍斯阁下,圣兽失控了!”
凯霍斯心里咯噔一下。
今日将王子送入王陵,涅伽死死地跟在后面,硬是跟进了王陵,直到跟到这座宫殿之前才停下来。
他们进来的时候,涅伽就呆呆地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刚才那一声狮吼……
凯霍斯快步冲出宫殿大门,只来得及看到那几名被雄狮撞开的王室骑士,还有飞快地奔跑离去的涅伽的背影。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追了上去。
涅伽奔跑的速度很快,就算是他,也只能堪堪跟在后面,追不上去。
他跟在涅伽身后,追到了王陵的尽头。
那是一片高高的海边悬崖,海浪在悬崖底下重重地拍打着海浪,发出巨大的呼啸声。
宽阔的恩基河从这里落入大海,它奔腾而过的地方,将大地一分为二。
河岸的另一侧,是金色的王宫。
站在这边的悬崖上,隐约能看见王宫中那座面向着大海的露天庭院。
那是伽尔兰最喜欢带着涅伽去玩耍的地方。
凯霍斯追上来,就看到涅伽站在悬崖之巅。
金色的雄狮站在朦胧的细雨之中,巨大的海风从海面上吹来,吹得它浓密的鬃毛如海浪般起伏着,在风中簌簌作响。
涅伽静静地站在悬崖上,硕大的头颅转过来,眺望着河对岸的王宫,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涅伽。”
凯霍斯高声喊着涅伽的名字。
雄狮回头,看了他一眼。
莫名的,凯霍斯心悸了一瞬。
悬崖之上的雄狮忽然高昂起头,一声狮吼,震耳欲聋,响彻天地,将海崖下澎湃的海浪撞击都压了下去。
怒吼声仿佛撕裂雨幕,让大地都为之晃动了一下。
这一声怒吼之后,雄狮微微伏身。
“涅伽——!!!”
凯霍斯失声大吼。
这一次,雄狮再也没有回头看他。
它飞快地向前奔跑着,穿过细碎的雨幕中,奔跑在高高的海崖之上。
而后,纵身一跃。
它在海崖的边缘高高地纵身跃起,巨大的金色影子在高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海崖之下传来一声海浪重重拍击崖壁的声音。
凯霍斯怔怔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雨还在下,细雨在一点点变大。
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双手按在地面。
**的金发散落在他的颊边,他低着头,闭紧眼,撑在地面的双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海浪依然在不断地拍击着海崖,巨大的海浪声淹没了跪在悬崖上的骑士失声痛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