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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小孩唯一的感觉的就是,饿。
好饿。
饥饿总是无时无刻都在啃噬着他的身体,他从来不知道吃饱是怎样的滋味。
他一直都住在垃圾场里,在那堆积的垃圾山里挖出的洞里。对旁人来说难以忍受的臭味,对他已是习以为常。
那种臭气仿佛已经浸透到他的身体里、血液里,渗透了他整个躯体,让他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所有人都对他避退三舍。
但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只有待在垃圾堆里,他才有可能在第一次时间抢到那些被丢弃的残羹冷食,才能稍微填充一下饥饿的肚子。
也只有在腥臭的垃圾场里,那些比他高大的乞丐才不会来抢夺他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住所。
记不清多少次,为了争夺一点食物他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无论对方比他强壮多少,他也从来不曾退缩过。
因为他见过那些抢不到食物而活活饿死的人,那些丑陋的、干瘪的尸体躺在地上,再无生机,一点点腐烂,发出难闻的尸臭味,引来秃鹫、老鼠啃噬着那具尸体。
他一点都不想变成那样,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一个瘦骨若柴的小孩到底如何从那些比他高、比他壮的人手中抢夺食物,让自己活下来?
狠,比任何人都要狠。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谁都不会帮你,你只能靠自己。你必须像是疯狗一样,就算被打断了腿也要凶狠地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
他曾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死不松口,硬生生地咬断了想要抢夺他食物的那个男人一根手指。
他就是这样才活了下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受了多少次伤,垂危过多少次。
有一次他拖着断掉的腿爬回垃圾场里的洞中时,高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掉。
可是或许真的是人贱命大,他硬是撑了下来。
贫民窟,一个城市里最阴暗、最丑陋的地方。他们这群肮脏的乞丐都待在那种地方,垃圾的汇集处,城市倾倒垃圾的地方……或许他们本身就是被倾倒、被遗弃的一部分。
他们只配生存在这个腐臭、黑暗的地方。
偶尔,从贫民窟里出去到外面乞讨的时候,他所看到的,都是厌恶、嫌恶、避之不及的眼神。就算那些会施舍东西给他的所谓好心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居高临下,轻蔑的,宛如俯视蝼蚁一般。
那些人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人型的垃圾。
他很不喜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
……
突然有一天,他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数个穿着体面、对他来说高不可攀的人找到了他,哭着跪在他脚下,对他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们哭着叫他,赫伊莫斯小主人。
这些在过去走在路上眼角都不会施舍给他一眼的高等人,叫他主人?
那个时候,他很懵,还有些不知所措,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赫伊莫斯!”
带着哭腔的动听声音传来,一阵好闻的香味迎面而来。
小孩抬起头,看到了他所看过的最好看的年轻女子,那个女人小跑着向他跑来,脸色激动,眼中含泪,伸着手似乎想要抱住他。
和那个女人热切的目光对上,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充斥着,热了起来。
女人的脚步在即将靠近他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那本是打算伸向他的手也硬生生地卡在半途,缩回去挡在下半边脸前,掩住鼻子。
他从那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
嫌恶。
他曾经从无数人眼中看到过的东西,这一刻又再一次在这个让他的心脏跳动的女人眼中看到。
原本暖起来的胸口在这一刻沉下去、冷下去,重新变得毫无温度。
当冷静下来之后,他才看清了,看明白了。
那些跪在他身前的,用献媚的眼神看着他,看似尊敬地叫着他小主人的人们,看着他的眼底同样也有着努力想要掩饰住的深深的嫌恶之色。
他想,原来没什么不同。
这些人,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那个人,那些人,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
所有的人,都一样。
…………
…………………………
少年猛地从黑暗中睁开眼,从过去的梦境中醒来。
四周很暗,已经到了夜晚,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在他的侧颊上。
身体很重,也很烫。
他许久不曾感受过的辛苦的感觉……但是莫名有些熟悉。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在他还只是一个卑微的、人人都可以殴打践踏的小乞丐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躺在垃圾挖开的洞里,浑身发烫,烧得意识不清。
……现在又似乎回到了以前。
他勉力撑起沉重的身体,大滴大滴的汗顺着他滚烫的下巴滑下来,滴落在床单上。
他试着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屋里屋外都没有人。
意料之中,不过是惯有的捧高踩低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卡莫斯王宠爱的王弟是那个小孩子,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赠品罢了。
他喘了一口气,翻身下床。
浑身都在发热,热得厉害,他需要凉水。
赫伊莫斯摇晃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向外面走去。
可是,他的身体实在虚得厉害,缓不过来,这才刚走到门口,他的视线突然一黑,再也撑不住,整个人猛地一下向前栽倒了下去。
“哇啊——?”
一声大喊,当然不是一头栽倒在地已经失去意识的赫伊莫斯喊出来的。
发出那声大喊的,是刚走到门口就差点被栽倒的赫伊莫斯砸在身上的伽尔兰。
……躲慢了。
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伽尔兰想。
实在是纠结赫伊莫斯走之前的那个眼神,他向仆人询问了赫伊莫斯的住所。晚上,他在床上装睡,等所有侍女都离开后就偷偷翻窗户跑了出来。
他还以为到了赫伊莫斯这里也要偷偷翻窗户,结果一看,一个仆人都没有,唯独一个守门的还在打瞌睡,他毫不费劲地就溜了进去。
他刚跑到门口,突然就看到一个身影朝他砸下来。
伽尔兰本能地向后一缩,不过还是没来得及完全躲过去,一头栽倒在地的少年撞倒了他,现在,少年的脑袋就压在他的大腿上。
这是在搞什么?
被压住了两只腿的伽尔兰莫名其妙,他伸手去推,可是手一碰到赫伊莫斯的头,他就愣住了。
好烫。
赫伊莫斯的脸摸起来好烫。
借着月光,他看到对方压在他腿上的那张脸红通通的,像是火烧一般,怎么看都不对劲。
再一看,赫伊莫斯身上的那些伤痕就只是大概清洗了一下,根本没收拾。少年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青青紫紫的痕迹,再加上烧得绯红的脸,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所以你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几辈子都改不了。
看我不爽归不爽,给你的药膏干嘛不要?到了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你?
我今晚要不是一时兴起跑过来找你,搞不好你这一晚上就烧成弱智了。
在心底如此没好气地碎碎念着,伽尔兰从地上爬起来。夜晚风凉,本来就发烧了,再继续让这人在夜风中吹着只会烧得更厉害。想要把赫伊莫斯带回屋子里的伽尔兰一把抓住那个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少年的一只胳膊,试图把他架起来。
一拽,别说架起来了,拽都没拽动。
伽尔兰瞅瞅躺在地上的赫伊莫斯那高了他一个多头的体型,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嗯,拽不动,架不起来,背不动。
他想了想。
好,那就拖吧。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干了,抓着赫伊莫斯的手开始往屋子里拖。
赫伊莫斯偏瘦,按理说不会很重,但是他骨架大,看起来瘦身上的肌肉却不少,对一个从小就没锻炼的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哪怕只是拖起来也吃力得不行。
伽尔兰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以蜗牛的速度,才一点点地将赫伊莫斯拖进了屋子里。
一进屋,他喘着气看着那半米高的床顿时就傻了眼。他拖赫伊莫斯能拖得动,但是要把这个家伙抱起来放在床上,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吗?
……等等。
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亲自动手费力巴拉把赫伊莫斯拖进屋子抱上床?
他直接跑出去,喊人过来不就得了?
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的小孩骂了一句自己笨,然后转头就往门口跑,刚跑到门口,啪嗒一下,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那硬东西被他踢出去,啪的一下撞到门边上,又滚了回来。
伽尔兰低头一看,从门口照进来的月光映在那滚回他脚下的东西上,在他的眼底映出一道带着寒气的银光。
那是一把通体银亮的匕首,其上不带一丝累赘的装饰。应该是在他拖着赫伊莫斯进门的时候,从赫伊莫斯身上掉下来的。
他俯身,伸手握住那柄雪亮的银刃,森森寒气渗入他的手指,入手冰凉。
那手柄与剑身交界处的螺旋凹纹深处,依稀可见一点暗红的痕迹,向人昭示着这把银亮的匕首并非装饰品,而是真的见过血,仿佛能感觉到一点点煞气从上面渗出来。
伽尔兰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握在他手中的匕首。
月光照在匕首上,将一道雪亮的光映在他的侧颊上,让他金色的虹膜边缘也反射出异样的光来。
……有什么在心底骚动。
那股煞气仿佛透过他的肌肤渗入他的血液深处,让他的血液在这一刻鼓动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赫伊莫斯。
那个尚还年轻稚气的少年就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浑身发烫,意识不清,一张脸烧得绯红,微微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汗水顺着少年修长的颈流下来,濡湿的黑发发梢黏在颈上,就连胸口都渗出一点薄汗,微微泛红的蜜色肌肤在月光下反射出水润的光泽。
赫伊莫斯就躺在那里,敞开了胸口,露出最脆弱的颈部,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伽尔兰攥紧手中冰凉的匕首,他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仿佛有一种来自深渊的无形力量在蛊惑着他,隐约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他脑中嘶嘶喊着。
现在。
就是现在。
他只要将刀刃刺穿赫伊莫斯的心脏——
这个杀死过他四次的家伙——
这个说不定在未来还会再一次杀死他的少年——
只要他现在动手——
月光如水,落在跪在地上的孩子半边侧颊上。
孩子低着头,细柔的金发泛着微光,映着月光的侧颊肌肤如雪。
他攥着手中银匕的手指勒得很紧,用力到指关节都已经毫无血色的地步。
黑夜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种骇人的死寂之中,伽尔兰突然猛地举起匕首——
铿锵一声,银亮匕首被他重重地按在地上,发出一声金属和石地摩擦的刺耳响声。
将匕首猛地按在地上的小孩抬起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啪的一下重重甩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巴掌用力是如此之重,在啪的一声之后,就能看到那细嫩肌肤上泛红的手指印。
伽尔兰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睁大的眼前,孩子的脸色像是刚刚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来,瞳孔也在微微地颤抖。
他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儿之后,才平复下来。
伽尔兰站起身,转身走到赫伊莫斯身边,然后再次俯身蹲下。
他半跪在赫伊莫斯身边,抿紧了唇,将那柄银亮的匕首塞进了赫伊莫斯的腰间,将其绑紧在赫伊莫斯的腰带上。
像是卸下一块大石头,如释重负的,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得立刻去叫人过来。
他这么想着。
可是就在他即将站起身的那一瞬,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