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史馆

孤独麦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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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光全书》已经开始修订了,邵树德全程关注、指导。

    第一批入选的是长安、太原两地的藏书。

    前唐之时,在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北都太原三地置宫殿,收藏档桉文籍。

    安史之乱后,洛阳藏书大部散佚。黄巢、秦宗权之乱后,几乎损失殆尽。

    长安藏书有部分散佚。

    相对而言,太原藏书是损失最小的。

    大夏开国之后,就开始勘误、校对、誊抄长安、太原的书籍,以实洛阳藏书——“五老”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长安抄书。

    随后,赵匡凝、王师范、谢彦章等人献藏书四万余卷,又誊抄一遍。

    其他降人有样学样,觉得这样能搏得圣人欢心,一时间献上了许多书籍。

    尽管武夫们不太喜欢收藏书籍,献上来的书也多有缺损,但不可否认的是,依然极大丰富了朝廷的库藏。

    互相印证、勘误、校对之后,倒是补完了不少书籍,随后各自誊抄一部分,发往四京收藏。

    可以这么说,相关的工作在十多年前就展开了,不但新誊抄了一份存于洛阳,就连北京、南京、西京三地都有校对过的抄本。

    但这些书籍,对于邵树德的胃口来说还远远不够。

    他要编的是百科全书,虽然不是每本书都有资格入选,但基数肯定越大越好。

    就目前而言,《同光全书》进度最快的还是经书、史书类。

    这类书印刷量大,民间收藏多,不容易彻底失传,勘误、校对一番后,便可录入《同光全书》内,作为目录的一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收录书籍时,不光原本收录了,很多衍生版本也作为原本下面的附录收藏了进去。

    比如,经书有注释类,这些就收藏了。

    史书有史评类,如果水平够高,也收藏了进去——邵树德评《史记》、《汉书》、《东观汉记》、《后汉书》之类,就觍着脸收录了进去。

    当然,不光是以前有的史书,国朝编纂的史书,在杀青后也会录入《同光全书》。除还在编纂的《唐书》是正史外,载记类(割据政权史书)也会录入——

    这一日,邵树德来到中书省下辖的西京史馆,视察载记类史书编纂进度。

    《渤海国记》、《契丹可汗志》、《回鹘春秋》、《南诏实录(长和附)》、《喀喇沙见闻》……

    “这些地方的书籍、档桉,可都已经运回来?”邵树德随意翻看了一下,问道。

    “陛下,一应书籍皆已运回。”站在他面前的是史官韦说,原太子宾客,因屡进谗言,为皇后所恶,打发到了西京史馆,负责编撰史书——老实说,太子还是厚道的,这个结局不错了。

    “南诏藏书多吗?”邵树德问道。

    “不多。”韦说答道:“南诏无文字,精通汉文者固有,但多为朝堂大员,没太多工夫编史。臣等找寻了一些被记录下来的君臣问对,编纂了这份《南诏实录》。”

    “契丹、渤海呢?”

    “契丹更少,只有一些神神道道的用回鹘语、汉文写下的东西,前后矛盾,错漏百出。臣等通读数遍,再推理印证,写了一些。后又访寻契丹降人,记录其族中故老传说,勘误之后,定为《契丹可汗志》。大致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邵树德了然。

    把契丹历代可汗的世系、生卒年、子女情况以及他在位期间所做的事情完善起来,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也亏得过去的时间不长,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故能多写一些。

    若百年后再来做这件事,恐怕只能写薄薄一册了。

    “回鹘的情况差不多。他们自己记录了一些,早年用突厥文,后来用回鹘语,不过听闻也散佚颇多。且其历法与中原不同,记录时多有夸大、歌颂之语,不符合国朝修史的原则,故剔除了一部分。”韦说继续说道:“到最后,只能把历代可汗、可敦的事迹编纂出来。又挑了些回鹘名人、历年大事录入,成书之后,定名《回鹘春秋》。”

    “疏勒那边,几无书籍。西迁之后的回鹘,更无记录习惯。故臣等直接录用起居舍人刘朐所写之《喀喇沙见闻录》。”

    刘朐这么空?邵树德满脑子问号。在编写起居录的同时,居然还抽空写了本《喀喇沙见闻录》?

    韦说小心翼翼地看着邵树德的脸色,见他不语,又补充道:“史馆已派人西行,遍访疏勒耆老,争取增补一些内容。”韦说又道。

    “可。”邵树德同意了,又道:“从各处搜罗回来的原始材料,全部校对、誊抄一份,发往四京,妥善保管,不得外泄。各番邦故国的史书,以国朝编纂的这几本为准。”

    虽说把他们的各类书籍都收走了,等于断了文明的根。但说实话,这根本来就不怎么茁壮,也未必能保住。《同光全书》帮各国勘误、校正史籍,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了不得的事情了,至少后世能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来了解祖先的过往——南诏的很多历史,都是通过唐人编写的《南蛮》来了解的。

    “臣遵旨。”听了圣人的要求后,韦说了然,立刻应道。

    “名人轶事、传记类,谁负责的?”邵树德又拿起一本《唐才女传》,问道。

    “陛下,此为臣编修。”前太子詹事、现史官崔协立刻上前道。

    他与韦说一样,得罪了皇后,处于发配的境地。

    “这书编得……有意思。”邵树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书中提到了封氏姐妹。说她们的夫君皆死于巢乱,家财一空,无法下葬。时圣人率大军杀贼得胜而归,路遇二女,跪伏于地,因问之。

    封氏姐妹同声曰:“我弱不能复仇,君杀贼累万,天下景仰。君诚为我致二柩葬故里,请事君子。”

    “帝聘之。绚曰不可,乃自请为妾。”

    邵树德暗道春秋笔法就是厉害,不知道历史上多少事被这般修饰湖弄过去了。

    大封算是半强迫,小封是被他强暴的,彼时她的夫君还未死,结果到了史书上,居然写成这样……

    又提到了明献皇后赵玉。

    时天下丧乱,百姓易子而食,赵玉见此情状,屡屡哀泣,不能自已。

    夫贺公雅欲从贼作乱,白妻赵玉。

    赵玉怒斥“逆贼欺天,戕害百姓,神所不福”,不愿“以身事贼”。

    公雅怒,摔门而去。

    赵玉粗通望气之术,见帝顶上华盖如云,知真命天子,具告公雅从贼之事。

    帝杀公雅,解民于倒悬,欲聘赵玉。

    玉曰:“吾岂再嫁人乎?宁没身为婢。”

    帝不许,固请。

    玉曰:“请君日后善待百姓。”

    帝指天发誓。

    赵玉请为妾侍,与帝同车而归。

    邵树德看完,脸上的表情也绷不住了。这一个个形象伟光正,写的是历史吗?

    “臣知陛下光明磊落,一无所惧。然自古以来,向为尊者讳。赵皇后、封淑妃、封昭仪身后之名……”崔协小心翼翼地说道。

    “唔,先这样吧……”邵树德含湖地说道:“明年派人去下尹丽河谷、碎叶,把那边的《风物志》、《地理志》重新编纂一下。”

    “是。”崔协应道。

    正史、载记、传记之外,还有杂记、地方志一类,能收录都会收录。实在没有的,就得本朝编修,比如有关西域的。

    邵树德之前已经收到过消息。

    他离开高昌之时,符存审、杨亮、邵嗣武第二度出兵,再伐波斯。

    波斯人也是倒霉。

    去年重兵追击邵树德,但没追到,唯一的战果就是打跑了邵树德收编了突厥人、样磨人部落,收复了失地。

    波斯大军一直待到今年正月才走,回去接着平叛。

    不平叛不行了!去年抽出兵力来收复失地,本来就与叛官叛将乃至敌国做了妥协,隐患无穷。东边的战事告一段落,自然要赶回西边,永除后患。

    结果战事正烈的时候,乌古斯人于四月间突然南下,劫掠波斯各地。

    波斯人大怒,同时也很无奈。都怪那位“虚德·绍尹汗”,他给各游牧部落做出了表率,鼓舞了他们的勇气,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在波斯身上咬一口了。

    于是又分兵,攻乌古斯诸部。

    五六月间,大夏旗下的三路人马再度出击,劫掠波斯。

    北路符存审部打得颇为顺手。

    他们兵围怛罗斯。波斯大军来援,夏鲁奇摧锋破锐,在战斗中手杀六十余人,威震怛罗斯,敌军遂败。

    大军围攻一月,破城,尽掳其人而走。

    碎叶方向,邵嗣武整合了六万余骑,攻到了沙什附近,数月间斩首五千,大掠四方,所获颇丰。

    杨亮统领于阗、疏勒大军攻入拔汗那,再度掳掠了大量粮草、牛羊、金银、妇孺而回。

    七月底,他遇到了波斯大维齐贾尹罕尼亲领的精锐主力十余万人。双方于土尔木甘、哈吉斯坦间连战数场,互有胜负。

    八月底,夏军徐徐撤出拔汗那,波斯人奋起追击。

    杨亮亲自领兵断后,大败贼人,斩首三千余级。波斯人胆寒,不敢追击。

    战斗中,杨亮冲杀甚勇,身中数失,几殒绝。

    亲兵痛哭,杨亮怒骂:“速归!勿令波斯有杀我大将之功。”

    还好回到疏勒后,杨亮又奇迹般地缓了过来。

    许是意识到了多线作战的不利,波斯人派出使者至疏勒,请议和。

    杨亮不敢擅专,派人护送使者前来长安,目前应该刚走到焉耆。

    邵树德对西边的战事还算满意。

    波斯人目前处于战略困境之中。空有国力,发挥不出来。今年他们很明显放弃了北方,宰相亲自领兵攻杨亮这一部,结果十万众对上六万余夏兵,依然不能战而胜之,甚至还吃了点亏,损失应该不轻。

    但波斯还没被削弱到一定程度,也不能给他们腾出手来处理内部叛乱的机会——去年冬到今天春末,他们很可能已经处理了一部分内部叛乱——明年入夏后,还得接着来,继续抢。

    在史馆又看了看处于编修状态的《宋(乐)相国论事集》、《皇夏勇将志》、《关北高士传》后,邵树德便离开了。

    武功既畅,文术将修。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精力都将放在这方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