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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国军其实比商徒看到的那会还要更早南下。
蜀中已入手不少年了,但朝廷每两年都要派一支禁军驻守川北的龙剑二州,可见对这里是多么地不放心。
如今轮到佑国军在驻守。
作为第十支禁军步队,该军齐装满员,足足两万五千人,是蜀地一支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任何想要造反的人,都要掂量下控制着川北门户的佑国军的威慑,以及随时可能通过龙剑南下的源源不断的平叛兵马。
所以多年来没人敢反。
对佑国军而言,如果蜀中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他们是不会离开驻地的。在剑南道,即便是贵为皇子的燕王也无法指挥他们,但如今显然不一样了……
蒙蒙细雨,江阔云低。
一将骑着黄骠大马,奋勇冲进人丛之中。马槊挥舞之下,敌骑兵刃尽被挡开。
百余骑紧随其后,出槊如龙,错身而过之时,已挑翻了十余人。
骑将很快冲透人群,挑着一具尸体,侧向一甩,正往前冲的敌军步队也慌乱了一下。
骑将冷笑一声,兜马回转,带着同样冲破人群的百余骑,反向冲杀了回去。
而在正面,更多的骑兵还在提速,粗长的马槊被细雨洗得发亮,闪耀着森森寒光。
“噗!噗!”槊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
鲜血洒满大地,在雨水的冲刷下汇入溪流,最后冲进了浩浩荡荡的平羌水之中。
而平羌水的河面上,竟然还有许多尸体在浮浮沉沉,看着极为瘆人。
敌骑终于坚持不住了,向两侧溃散而去。
他们的马比较矮小,装具也不行,被连番冲击,已然死伤了百余人,心胆俱寒。
敌军步队的指挥官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退却。
就在这时,却见对面那骑着黄骠马的大将又冲了过来。
“呼!”一矛飞至,扛着大旗的士兵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呼!”又一矛飞至,傔旗也倒下了。
大旗轰然倒地。
“杀!”对面的骑兵已经聚拢了队形,不顾雨地湿滑,缓缓提速冲了过来。
而在西面的山坡上,大队士卒正呐喊着下山,杀气腾腾。
“跑啊!”敌军步队也崩了,千余人丢盔弃甲,转身溃散。
骑兵呼啸着冲了上来。
他们换上了轻便的铁挝、铁锏、马刀,沿着溃散骑军的外围轻轻划过。
从远处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骑兵大队只在敌军步队外围轻轻“蹭”了一下,敌人正在溃退的密集步兵阵型就“薄”了不少。
骑兵再“蹭”,阵型又“薄”了一些。
连蹭两下后,那位骑将忍不住了,直接带人冲了进去,将敌溃兵一切两段,大肆砍杀。
天空电闪雷鸣,雨势渐渐加大。
场中的所有人都不为所动,目光紧紧盯着尚未彻底结束的战斗。
这是一场南方极为少见的高水平骑战。领军大将手下不过三百骑,但勇勐无匹,且会用脑子打仗,骑战素养远远超出在场之人一大截。
在他的带领下,数百南诏骑兵被打散了,随后又蛮横地冲入敌步兵人丛之中,收割最后的战果。
看得人心神摇曳!
“得得……”战斗很快结束了,黄骠马大将提着血肉模湖的人头,冲到了山麓边上,然后翻身下马。
“殿下,已斩贼将,可以入城了。”他将首级献了上去,禀报道。
“王将军真是神人……”邵明义翻身下马,将佑国军都游奕使王郊亲手扶起,赞道:“纵马驰骋,斩将夺旗,几无一合之敌。大夏军中,怕是只在徐老将军一人之下。”
“殿下过誉了。”王郊说道:“贼人只是暂时退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殿下请入城。”
“好!有王将军在,我又有何惧?”邵明义爽朗一笑,看着已经冲到山脚下的守军。
他扎着红抹额,甲胃齐全,弓梢之上已经挂好了弦,一副准备厮杀的样子。
在他身后,还列着整整四个指挥的骑士,一半是在洛阳、汴州招募的勇武步卒,一半是柔州契必部的精锐骑兵,随他征战至今。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犯险至雅州?”胜捷军左厢兵马使张武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行完礼之后,责道。
邵明义没有介意他的语气,反而说道:“将士们在前方厮杀,每日都在死人,我在成都如何能坐得住?张将军守雅州,衣不解甲,夜不能寐,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在后面逍遥?雅州数千将士,皆国家忠贞之士,我说什么都要来抚慰一番。”
张武是李茂贞降将,地位有些尴尬,此时听了有些感动,但还是跺了跺脚,叹道:“殿下不该来的,贼军已经大至,实在危险。唉!”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已在山脚下列好队的胜捷军将士们,道:“邵家儿郎没一个孬种,虽千金之躯,亦至一线冲杀,弟兄们好好打。哪个兔崽子敢不卖力,我剁了他!”
“殿下千岁!”军士们齐声高呼,士气大振。
邵明义脸涨得通红,显然心情十分激荡。
“进城!”他大手一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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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州理所是严道县(今雅安西),在雅安山上。
这是一座典型的山城。州治左,县治右,文庙居中,皆倚山而建。
北宋大中祥符年间,以地多岚瘴,徙山之麓。
邵明义进城的时候,因为下雨,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岚瘴。不过张武在此驻守多时,很清楚一旦太阳升起,蒸腾之下,山间各种瘴气会弄得人很难受,尤其是北方来的人,非常难适应,常常会想搬到山脚下去。
严道县东有平羌水,水面有绳桥。
“伪帝郑仁旻已至黎州,很多人都看到了黄伞盖,应做不得假。”甫一入州衙,张武便迫不及待地介绍了起来。
“其先锋大将杨诏,乃东川节度使杨干贞之弟,统兵不下两万,又招徕了黎、雅蛮獠两万余,声势不小。”
“杨诏此时当在州南二十七里外的长贲关。其一路行来,屡战屡胜,嚣张不可一世,兵散得很厉害,四处劫掠。”
“昨日杨诏遣人渡河北上,往名山县方向哨探。可见其完全不把雅州放在眼里,殿下若集结精兵给他来一下,说不定会让他措手不及,大败而回。”
“光败一个杨诏又有何用?”邵明义直接否决了,问道:“郑仁旻有多少兵马?战力如何?”
“很难说得清楚有多少兵。从此向南,到处是归附郑仁旻的部落,其兵马也非常众多,充塞山野,斥候很难窥其全貌。只听闻号称‘三十万’大军。”张武说道。
邵明义点了点头。
雅、黎的地形虽然比嶲州好一些,但也处于山区,只不过山势相对和缓罢了。在这种地形里,基本不存在“三十万”大军活动的空间,甚至连足够的驻地都没有。
郑仁旻撑死了十万大军,甚至还不到,且被地形切割成了几部分,没法聚在一起。
当然,夏军主力若过来,也没法过分集结在一起,也会被地形分割。
大西南就这个样子,史书上说谁谁十万大军厮杀,实际情况是满坑满谷都是兵,这一道峡谷内的双方已经接战,那一道山梁后的人还在行军,可能压根不知道这边已经打上了。
“我军布防如何?”邵明义又问道:“我看绳桥南岸的营寨修得不错,军士们也在加挖壕沟。但光靠一条桥可不够,上下游适宜建浮桥的地方可有?”
“有,好几处,末将都已遣人反复确认过。”张武说道:“船只也搜罗了起来,保存在北岸隐秘之处。如果大军南下,渡河不成问题。”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邵明义的脸色轻松了许多,道:“先拿雅州来耗一耗南蛮的士气。雅州是难得的能稍稍展开大队人马的地方,贼人肯定会蜂拥而至。方才进城前,王将军击破的就是前来试探城防的贼军吧?”
“王将军所斩之将名叫杨峨,之前长贲关就是他攻下的,听闻是杨干贞的族侄。这种人死了,贼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大举前来,想要找回场子。此番北上,他们可还没吃过什么大亏呢。”张武说道。
“这人本事稀松。大旗倒下,就该纠合精锐,亲擎大旗,反向前冲,待迫退我马队,方可在后续人马的接应下,徐徐而退。”王郊说道:“但他慌乱无措,被溃兵裹挟,身不由己。我直接冲了上去,斩其首级,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王将军也别过分小看了敌人。”张武苦笑道:“南蛮之兵,比起胜捷军来,整体战力只是稍逊,有的精锐人马甚至还要强过胜捷军。轻敌之下,怕是要吃亏啊。”
王郊只看了他一眼,懒得多话。
如果是一百六十年前阁罗凤时代,连续歼灭十几万唐军,让剑南节度留后李宓沉江而死的南诏,他当然会小心一点。
如果是一百二十年前异牟寻时代,连续击破吐蕃,俘其五王,降众十余万的南诏,他也会上点心。
但盛衰自有其时,如今的南诏早就没有当年强横的战斗力了,一试便知。
“南蛮来了岂不是更好?”邵明义突然有些激动,他按捺住心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打出我的帅旗,让贼人过来。李都头已在成都整顿兵马,须臾可至,咱们便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摧破敌军主力。”
张武听了大惊失色,道:“城内不过三个不满编的指挥,才五千余人,加上土团乡夫也不过万人,殿下千金之躯……”
“什么千金之躯?”邵明义直接打断了张武的话,道:“邵氏得天下,可不是坐在后面风花雪月得来的,而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圣人起兵之时,多次与人阵列而战,指挥若定。我既为邵家子,又如何能胆怯惧战?再者,我与王将军还带来了数千人马,雅州又添虎贲,当无忧也。”
张武沉默了片刻,试探道:“李帅知道这事吗?”
“李唐宾是副帅,我才是主帅。”邵明义说道。
张武无话可说,只能道:“我这就让人腾出地方,供援军进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