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茫然与决定

孤独麦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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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克用现在觉得浑身不得劲。

    或许是老了,但又觉得不是,就是提不起精神来,不知道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连最爱的骑马打猎,现在也玩得少了,整天就想躺着。

    人啊,还是需要一个目标。

    朱全忠已经死了,还是义弟帮他杀的。上源驿之仇,已然得报。当年惨死的三百多宗亲、元从、亲将在九泉之下可以合眼了。

    大唐也已经亡了,虽然河东上下还执着地使用着天祐年号,但所有人都知道,大唐确实亡了。

    圣人被转封为乐安郡王,这会正在青州游山玩水,看起来也挺自在。收到这些消息时,李克用先是勃然大怒,怒完之后又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被抽空了灵魂般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伪夏皇后折氏又遣人送来了很多礼物。按往常来说,他肯定让人送回去,这次却没有阻止,听之任之了,因为他懒得说话,没有心情,没有力气。

    仗打到现在,越来越绝望。冲不出河东,只能困守在这个表里山河之中。或许,这也是他浑身无力的重要原因吧。

    「夫人,开过年来亚子已经十八了,你为何还不给他娶新妇?」李克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问道。

    本来说好给亚子娶个刘氏娘家女儿的,都谈得差不多了。但关键时刻,夫人刘氏却阻止了。李克用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能猜到点原因。

    夫人想给亚子娶邵树德的女儿,那样即便两家斗来斗去,却还是亲戚,总会保留一丝底线,不至于太难看。为此,她不惜牺牲刘家的利益。

    夫人是好夫人,李克用知道。但他心底仍然有着若有若无的抵触,有着最后的倔强,不愿低头,估一直拖到了现在。

    「夫君,契丹人足信否?」刘氏为李克用整了整衣袍,问道。

    她的脸上有些担忧,又有些坚毅。这种性格的女子,一般而言性格都很强势,非常有主意,但她遇上了性格更强势的李克用,于是懂得适时调整,充当谋士和好贤内助。

    「不足信。」李克用说道:「与虎谋皮罢了。」

    刘氏点了点头,和她想的一样,夫君在这件事上是有清醒认识的。

    契丹狼子野心,一直想着南下,为此还趁着河东努力消化幽州,内乱频发的时候,狠狠打过几仗。如今幽州已占下多年,消化基本完成,契丹人又吃了败仗,转而修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幽州没有野心了,事实上只要一有机会,他们的第一选择还是南下,而不是吃下油水不大的渤海国。

    与契丹人的来往,确实是与虎谋皮。

    「契丹人年年被打草谷,不得不倾注大量兵力到平地松林、濡水一带,与夏人厮杀。」李克用懒洋洋地说道:「邵树德安排在炭山、濡源的部落,也不是善茬。从去岁到今,与契丹厮杀连场,互有胜负,并不落于下风。契丹人不过想借用河东的地利优势,从云州、幽州出兵,抄夏人后路,为他们解决麻烦罢了。说到底,是驱虎吞狼之计,他也担心我挥师出临渝关,抄掠他们的草场和部落。」

    「但夫君还是准备答应痕德堇可汗和耶律亿?」刘氏问道。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现在还有得选择么?」李克用叹了口气,道:「云州方向一潭死水,能做的就是年年加固城池、囤积粮草。牧草最茂盛的季节,牧民都只敢偷偷出去放牧,跟做贼一样。河西方向,不谈了,夏人年年抄掠,草城川那块水草丰美之地,可望不可及。慈隰方向,只能固守,偶尔反击。泽潞二州,几次下山,却损兵折将。眼看着我要被困在河东了,还能怎么办?」

    刘氏也无语。战场上打不赢,说什么都没用。

    邢洺磁那一仗打得太差了,感觉

    夏军还没用力,晋军就败了。这是全方位的差距,邵树德在得到河南之后,军队战斗力愈发强劲,晋军已经很难抗衡。

    有时候在也能打几次胜仗,消灭一些夏兵,但他们总能很快恢复实力,迅速补充。再拖下去,河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联合契丹破局,似乎是唯一的机会。

    「夫君,此番抽调燕镇精兵西进,契丹人会不会趁虚而入?」刘氏又担忧地问道。

    李克用摇了摇头,道:「很难说,但不搏一把,就是等死罢了。」

    说这话时,李克用不断给自己加一些心理暗示,免得意志动摇,提不起与义弟争斗的勇气。

    「让萧阿古只过来吧。」李克用吩咐道。

    ******

    萧阿古只一路前行,目光则盯在那些操练的军士身上,仔细观察。

    他们正在练阵列。

    高台之上,旗号连连变幻,军士跟着旗号,时聚时散,不断组成新的军阵。依据训练进度不同,各个方阵的操练内容似乎也有区别。

    进度最快的甚至已经在讲武了。

    一方主攻,一方主守,以不同的阵型应对。练完之后,再攻守易位,调换着来。

    远处还有马蹄声响起。

    萧阿古只知道,那是晋军调来了一支骑兵,模拟骑兵袭扰、冲锋,让军士们更熟悉战场环境,不畏惧马匹。

    中原练兵,都这么贴近实战的吗?他暗生隐忧。

    用骑兵来操练步兵,他只记得草原上有过。

    薛延陀人就是这么办的,他们是草原霸主,也是用步兵打遍草原无敌手的霸主。但薛延陀人马多不在乎,中原人也这么阔气?一场演练下来,如果损失大量马匹,那可划不来。

    不过这确实也是个好办法。强兵就得这么练,图省事、图省钱,显然是不成的。

    在靠近大营的地方,萧阿古只略略停顿了一下。

    那里有千余名士卒,看起来非常精悍,使用的兵器也五花八门。除了步弓、长枪是标配外,其他武器什么都有,且看起来用得还不错。

    「此乃散队精卒。」走在他身侧的李从珂说道:「萧将军在白狼水畔应该见识过他们的厉害。」

    萧阿古只瞪了一眼这个少年,似是嫌他说话不中听,太过嚣张。

    李从珂回瞪了他一眼,左手已抚在腰间。这做派,已经不仅仅是嚣张了。

    「这把刀是义父赏我的。」李从珂将刀抽出一半,咧嘴笑道:「我十六岁那年,独冲品部骑军大阵,生擒一人而回。萧将军不是品部的人吧?」

    踏***个壁!中原武夫都是野蛮人,萧阿古只决定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转过头去不说话。

    打输了就是打输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在找回场子之前,他只能忍受曾经的敌人的奚落。

    「二十三,滚一边去!让萧将军过来。」李嗣源掀开帐帘,说道。

    「遵命。」李从珂收刀入鞘,灰溜溜地跑了。

    萧阿古只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过去。

    「参见晋阳殿下。」入帐之后,萧阿古只看到李克用坐于桌案之后,立刻行礼。

    行完礼之后,半天没得到回应。

    萧阿古只抬起头来,却见李克用似乎在神游天外,顿时有气。

    「礼物我收下了。」李克用突然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阿保机便是我的兄弟,若违誓言,有如此箭。」

    「啪!」李克用折断了一支箭。

    萧阿古只面露喜色,道:「我回去便报予夷离堇,他定然十分欣喜。」

    李克用又沉默了好一阵。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他这几年常常后悔,当年因为抹不开面子,与邵树德结为异姓兄弟。

    这个弟弟,可是坑苦了哥哥。现在河东诸将,对夏人完全没有那种视为生死仇敌的感觉————河东本来实力就弱,如果不拿出一股狠劲来,怎么打?

    可偏偏邵树德还在不断邀买人心。

    他放回了俘虏的安福迁、安重诲、李嗣本等人。安金全投降之后,也被授予鄜州刺史之职。这些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

    说对夏人有深仇大恨吧,真谈不上,没有不死不休的理由。

    说与夏人关系一般吧,天下皆知邵、李二人乃异姓兄弟。

    而邵树德又摆出叔父的慈祥模样,对李克用倚为心腹的义子们非常好,一副要重用的样子。便是普通军将,只要有能力,一样有官做,安金全就是榜样。

    这个结拜,李克用是悔到姥姥家了。同时这也让他越来越认识到了这个义弟心黑的一面,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玩得过他。

    「阿保机准备怎么做?」掉线了好久之后,李克用重新接通网络,问道。

    「夏秋之交,兵出平地松林,重兵攻打仙游宫、濡源以及三泉之地。」萧阿古只说道:「夏人闻讯,定然调集兵马来援。彼时晋王自可整顿大军北上,抄截夏人后路。此事须得保密,只三五心腹知晓,不可妄传。」

    「你在教我做事?」李克用怒瞪他一眼。

    「不敢,只是建议罢了。」萧阿古只不卑不亢地说道:「此战干系重大,若能得胜,便可将夏人在燕北的势力一扫而空,便是其代北蕃部,也人人自危,或大举溃去也。」

    「方略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李克用说道:「阿保机打算动用多少兵力?」

    「不下十五万众。」萧阿古只说道。十五万人,可以号称三十万骑了声势还是很大的。

    「好,我应下了。」李克用说道。

    「晋王可能给个准信?调动多少兵马,从何处出兵,打到哪里?我好回去禀报。」萧阿古只说道。

    「我应下便是应下了,何疑耶?」李克用烦躁地站起身,怒道。

    萧阿古只下意识退了小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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