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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那两个领域至少还有一定的比较标准,可这看病诊治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口碑出众的名医,也不敢确保自己治疗的每一个病人都能药到病除。而且各人学的诊治手法和对病情的判断都有不同,开出来的方子虽然大同小异,但用药的剂量却是有明显差别的。被请来这里会诊的大夫们在各自的地方都算得上是医术出众的名医,自然不会轻易认同其他人的诊治意见,每样药材该用几钱,如何配搭,那都是必须要争上一争。
石迪文心说好在我这只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两天缓缓就好了,真要是有什么急病重症,等着这帮大夫开会讨论出个一二三,恐怕也该准备后事了。所以人多也未必好办事,虽然各家都是出于好意才雇来了这么多的大夫,但所起到的效果却并非他们所愿。其实石迪文手下当然也有懂行的医师随行,只给他配了两付去火安神的药剂,喝了两三次之后身体状况就明显好转了。至于各家送来的各种补药,石迪文暂时都没动,他的身体状况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这种因为疲劳引发的身体不适根本用不着吃补药。
这短暂的突发状况并没有影响到浙江商人们寻求合作的热情,海汉在国际贸易方面的出众实力和商业信誉,以及在大明南部海域以及东南亚地区的航运能力,可以说是任何一名商人都梦寐以求的合作伙伴。即便是在石迪文称病休养的这两天,虽然极少有人能够入内探病,但浙江各地的商人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宁波城,试图寻求一个与海汉高官会面的机会。
宁波城中除了药店的补药在短时间内脱销之外,高档的酒楼客栈也是因为商界人士的涌入而突然人满为患。一些来得晚的商人找不到住处,甚至干脆就掏钱高价租住民房了。于是宁波城内的住宿很快又迎来了第二波高潮,不少城中民众见有利可图,干脆就将自己的房子腾出一两间来,租给这些外来商人暂住。
没几天时间,即便是消息最为闭塞的人,也知道宁波城变得如此热闹的原因,是因为城中有一位海汉高官正与大明就通商事务进行会谈。而大量涌入宁波的外地人,有不少都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能跟海汉搭上关系的商人。
当然了,想要跟海汉搭上关系的也不只是商人,事实上如果以职业来划分,各行各业都有抱着这种念头来宁波的人。比如在石迪文驻地为他会诊的那些大夫,其中也不乏有人想借这个机会挣点表现,为之后投靠海汉多捞取一些资本。
而在这场热闹中与商人数量不相上下的,便是读书人了。海汉在建国之前便对招募有文化的移民非常上心,对于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甚至设立了专门的安置补贴金,不但可以立刻获得海汉国籍,并且连家人的安置和入籍问题也可以一并解决。而在海汉治下有此待遇的新移民,大概就只有走从军路线,以入伍换入籍的那些人了,但待遇仍然远远比不了招募的读书人。
这倒不是海汉重文轻武,实在是迫于无奈,国家的高速发展必然需要大量的高素质人才进入官场撑起官僚体系才行,而海汉自身教育体系的培养能力是比较有限的,自行培养高级知识分子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且时间不等人,很多部门出现的大量职位空缺就让海汉不得不正视这种现状。而当时海汉还没有今时今日的这种实力,要吸引大明或其他国家的读书人加入海汉,就只能使用高薪厚酬和极好的福利作为条件了。
时间一长,大明沿海各省的读书人也大多听说过海汉的这种特殊招募,有些落魄的读书人觉得科举无望,便索性去投了海汉,然后很快就被委任了各种职务,有人甚至很快就被提升为正式的官员。有了这样的范例出现之后,大明南方的读书人开始意识到这还真是一条可行的路子,于是便有越来越多对科举心灰意冷的大明读书人将海汉作为了新的去处。
自愿背井离乡投奔海汉的,大多是生活比较贫苦,如果再不找个下家就没办法活下去的那种穷书生。而那些有一定的真才实学和朝廷功名的读书人,却往往会比较爱惜羽毛,不太可能主动跑去海汉找差事。当然了,这些爱惜羽毛的人倒也不见得是对大明有多么忠诚,其中不少人也是在待价而沽,想要在合适的时候拿到一个比较好的报价而已。
直接去海汉占据的地盘找移民局申请入籍,跟与海汉高官面谈之后获得推荐信再去入籍,最终的待遇肯定是有落差的。所以当石迪文亲临宁波的消息跟两国建交通商的消息前后脚传出来之后,很多嗅觉敏锐的读书人便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商人谈得,读书人当然更是谈得,如果能面见石迪文,向这位海汉高官展示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和谈吐才能,说不定就被对方看上了,直接聘回去做个县太爷之类的,那岂不是美滋滋。当然也还有不少人纯粹就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思来的,就指望着搭这股风上天了。
抱着这种心思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少,来宁波的读书人中,十之五六都是这样的心态。有些人眼见竞争激烈,还生出了别的心思,设法找本地的关系户,尝试直接引见到石迪文跟前。于是这又催生了新的买卖,本地牙行的伙计们纷纷行动起来,探寻各种能够进入石迪文住处的法子。
牙行作为这个时代的中介结构,想要塞几个人到石迪文落脚的宅子里做事,倒是没有太大的难度。但问题在于石迪文此次居住的宅院已经被海汉全包下来,宅子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可都是海汉国民,外人想要混进去铁定会被揭穿。
不过就算这个路子走不通,牙行也为客户们想到了另外一条解决途径,那就是先假扮商人拿到见面的资格,再凭借个人发挥去争取石迪文的好感。
如果仅仅只是扮作普通的商人,那大概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首先去门房递交拜帖,然后慢慢排队排上一两天,最后可能连毛都没见着一根。而提出这个建议的牙行,却已经为客户们考虑到了这一点,建议他们伪装成拥有官方背景的商人,而这个官方背景的选择,最好是海汉人在短时间内无法查证到的那种,比如说距离宁波较远的某地。这样当事人就可以先假装谈生意,然后再伺机推销自己。
这样做当然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一旦被揭穿,那肯定就别想投靠海汉了,说不定还要吃些苦头。但如果能够为自己争取到一份好差事,这个风险或许也值得一冒。而能出这种主意的牙行自然是见钱眼开,只要主顾出得起价,他们就愿意提供全面的包装,将这些不得意的读书人扮作从内陆某州府来的官商。至于剧本,那就只能由这些读书人自行编纂发挥了。
在利益的驱使之下,还真有胆大的人不走寻常路,选择了这种看似不可行的路子。一名秀才便在某间无良牙行的协助之下,将自己扮作了金华府来的商人。这秀才也算是有些家产,来宁波的时候还带着五六个仆从,还包下了一处宅院,若非如此也不敢扮作官商。
牙行替他做了身份,准备了新的拜帖,然后一大早便送去了石迪文的住处。这里担任门房的早就换作了商务部的人,凡是递送到这边的拜帖,都由其先过滤一遍,然后从中挑出有价值的对象,再通知其具体的会面时间。即便有人想塞门房银子也没用,因为石迪文要接见的商人必须具备一定的商业价值或是特殊身份,这个是有一定的硬性标准,比如经营规模,经营场所所在地,是否具备官府背景,过去是否与海汉有贸易关系等等。门房如果敢在这个把关的环节放水,事后肯定会被石迪文发现,那就相当于是在砸自己的饭碗了。
这名叫做章曲的书生在拜帖中冒称是金华府知府的侄子,来此想与海汉洽谈在金华府联手开办丝绸作坊的事情,准备的礼单也颇为阔气,负责审核的门房看了之后不疑有他,便通知对方下午过来等着石迪文的接见。
章曲听了下人的回报自然大喜过望,心知得到接见的机会就成功一半了。他本身学识不差,家中也有资产,就是没有官方的靠山,所以一直有点高不成低不就。他是想如果能够傍上海汉这个靠山,凭自己的本事至少能捞个一官半职,就算不当官,能跟海汉合作做点买卖也是好的。当然了,拜帖里写的丝绸作坊是不太可能了,他家里的产业不过是数百亩农田而已,要玩丝绸作坊这么高端的产业,没有官府背景是不行的,光是杭州织造局的关节就难以打通。
章曲早早便吃了午饭,提前赶去了石迪文落脚的地方。大门外还有另外几拨等着下午接见的商人,骑马坐轿的都有,章曲自恃身份是官商,当下便主动与这些人保持了距离,只遥遥一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过章曲内心可没表面上这么高傲,他虽然没主动靠近其他商人,但同样还是在尖着耳朵听这些人的谈话,想要从中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很快他就发现这几拨商人对坐在他们中间的一名曹姓中年人特别尊敬,都点头哈腰地称其为曹爷。
章曲远远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曹爷,其样貌约莫有四十来岁,肤色白净,脸上无须,看样子应该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人物。不过这曹爷一开口,章曲便知道这些商人为何对他如此低声下气了。
这曹爷的声音十分尖利,便如妇人一般,而且手中还拿着一张锦帕,其姿势让章曲看了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不用多说,这曹爷肯定是阉人了,只是不知其来历是哪里。
章曲好奇心上来,便继续听那曹爷说话,过了一阵便大致有些头绪了。这曹爷是从南京过来的,听其口气,应该是在某位王爷麾下当差,而这趟来宁波,大概也是有什么生意要跟海汉人谈。不过前两天遇到石迪文称病,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他也只能耐心在宁波等着。如今石迪文病愈开始办公,曹爷便赶紧过来候着,想早些见了石迪文把正事先办妥。
大明的皇室宗亲,在私底下经营一些产业也很正常,章曲对此倒是没什么看法。不过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外出办事的太监,不免便有些好奇,这太监跟海汉人谈生意,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没过多久,下午的会客时间便开始了,门房第一个叫到的果然便是那曹姓太监:“曹禄曹先生,可以进去了。”
曹禄站起身来,朝众人点点头,便迈着四方步不急不慢地进了院子。章曲见这曹禄走了之后,那几拨刚才陪在他旁边的商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当下便向他们问道:“各位是随这曹爷来的吗?”
“倒是想,但攀不上这关系啊!”距离章曲最近的一人出声应道:“这曹爷从南京过来的,正儿八经的皇商,比起我等靠官府吃饭的可厉害多了。他去跟海汉人谈的买卖,可不知道有多大了,反正我等铁定是吃不下的。”
章曲心道这皇商头衔听着的确厉害,就是不知道这姓曹的懂不懂做生意,要是自恃身份不凡,跟海汉人谈条件谈崩了,那就有意思了。当下便又多问了一句,这曹禄来找石迪文是要谈什么买卖。
“听说是盐。”那人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海汉人在象山县新建了一个盐场,还没等修完这南京的大户就上门了,说不定这盐场就是给他们修的,只是借海汉的名打个幌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