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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刘尚,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廖远更适合执行诸如杀人灭口之类的暴力任务,何况他手底下还有好几名膀粗腰圆的下属可用,一帮人要收拾个木匠应该还是有极大的把握了。刘尚希望能通过廖远之手除掉秦安这个隐患,但又担心这事处理得不够干净会牵连到自己,毕竟在他眼中,就连廖远也是被划归在“累赘”、“隐患”这个范畴之内,是刘尚意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之一。
刘尚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严重缺乏信任,这也导致他很难将这种在他看来生死攸关的重要任务完全托付给别人去完成。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这些人全部从海汉消失掉,以便自己能将所有精力放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上。
当然这种可能性也只有想想而已,廖远目前仍然是大明在三亚布下这张情报网的头目人物,就算日后上头觉得刘尚的地位和作用更为重要,要将其扶正接替廖远的位置,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至少都要等到刘尚完成了北上援建的任务归来之后了。至于使用其他非常规办法让廖远消失,刘尚自认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想想也就罢了。
廖远要坚持与秦安见面之后再作最后决定,刘尚也很难再想出充分的理由来劝服他,只能要求廖远处理此事时务必将首尾收拾干净,莫要让海汉人顺藤摸瓜,把潜伏在三亚的情报网都给牵出来了。
廖远沉声应道:“此事我自然会慎重从事,待过两天我便向刘老板告假数日,然后带人去一趟昌化,把这事办妥了再回来。”
刘尚再怎么忧心忡忡,也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了,只能同意了廖远的方案。好在这两次面谈他已经给廖远反复洗脑,将秦安形容成一个性格冲动、不听命令的惹祸包,如果秦安在这段时间里思想没有大的转变,还是坚持他那套独闯龙潭的行动方案,那廖远很有可能会按照自己的建议行事,将其灭口以求太平。
毕竟现在一两张战船图纸并不能改变两国军事实力的差距,而一名成功打入海汉官场上层的间谍却有机会起到更大的作用,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廖远应该都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处理这种状况了。
两天之后,廖远派人捎来消息,刘尚见送信之人并不认识,特地试探了几句,竟然并非自己人,而是本地常见收钱跑腿的所谓“快递员”。打发其走人之后,刘尚这才拆信来看,见廖远用暗语在信中通知自己,他已经带队从三亚出发赶往昌化了。为求稳妥,廖远已经把他手下全部带上,所以这段时间要刘尚小心一些,否则出了什么事可不会有人伸出援手了。
刘尚唯恐廖远耍什么花样,还特地去廖远及他的手下们工作的地方打探了一番,果然这批人竟然以不同的理由向东主请了几天假,同时消失无踪了。
刘尚也没想到廖远不做则已,做起来居然如此决绝,带了整队人过去,看样子是打算要稳妥地处理秦安的事。这样的态度稍稍让刘尚安心了一些,他也很怕廖远事到临头瞻前顾后,万一让秦安看破杀机钻空子逃掉,那麻烦可就大了。但既然带了整队人过去,显然是不打算给秦安留什么退路了。
接下来的几天中,刘尚是在强烈的不安感中度过的。日常的工作依然排得很满,上面并没有因为他已被列入北上援建人员名单中而减少他的工作量,但这种程度的忙碌并不能彻底缓解他的不安。只要稍稍停下来,脑子里立刻便会开始盘算廖远那队人应该到了什么地方,距离昌化还有多远,去到当地之后要如何才能找到秦安,并将他带离工作地点。
刘尚的这种心神不宁甚至被某天出来巡视工作的于小宝注意到了,在被于小宝询问之后,刘尚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管理已经出现严重问题,如果再不小心谨慎一点,只怕会被有心人抓着把柄了。
好在于小宝对于刘尚的异常情绪并没有想得太多,他用生病为由搪塞了几句之后,于小宝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只是让他尽快去看病治疗,莫要耽误了病情。刘尚暗呼侥幸,当下赶紧打起精神,不敢在于小宝面前再暴露出任何分心的迹象。
昌化县距离三亚其实也说不上路途遥远,只是当地被划作了重工业区,环境也比较封闭,昌化铁路沿线还有大段的无人区,可以说要去那边找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不过刘尚知道廖远对此自然会有解决办法,要找到秦安的落脚地估计不会难住他。而像昌化石碌那种地广人稀的地方失踪个把工匠,估计也不会引起官方太多的关注。
但这也会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秦安最终的下落去向,大概不会有任何的官方消息反馈回来。失踪这种事的影响实在太小,秦安在当地又没有任何亲朋好友,这样顶多也就是在当地官府的年终人口统计报告中加上一个失踪人口的数字而已。这样一来,刘尚唯一的消息来源大概就只有廖远等人了,而他对廖远的信任程度又远远达不到百分之百,这就很难受了。
就在这样的不安当中,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天,转眼便到了执委会给各个部门定下的时限。青年团这边抽调的四人早就已经落实并通知到位,随时可以出发了。很快各个部门的情况也一同汇总到执委会,多达六十余人的北上援建干部名单在经过简短的公示和讨论之后,由陶东来亲自签字通过。出发的日程也很快确定下来,将在两天之后,由一艘专门的客船搭载这批干部,随北上运送物资的货运船队一同出发。
刘尚眼见已经近十天过去,仍然没见廖远等人归来,心中也是十分不安。照理说除开路上来回时间,至少有四五天可供廖远等人采取行动。而到现在还没有回音,显然这差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刘尚先前去廖远等人工作的地方打探消息,听说其请的假期不过七日,很显然廖远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有预计会用到如此之长的时间,怕是这过程中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将他们拖在了昌化。
秦安的死活,刘尚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他现在更担心廖远等人的下落,是不是因为要对秦安动手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迹,结果被堵在了昌化回不来了。刘尚也不禁有些后悔这一连串的举动,自己最初的目的本来是想补上安全漏洞,但没想到这个坑越挖越大,眼见是填不上了,而且自己脚边的土也松动了,随时可能跌进这个自己挖出来的大坑。
刘尚甚至连着两天都在噩梦中惊醒,梦见一群海汉探子破门而入抓捕自己,而带队的便是张千智和于小宝。张千智还得意洋洋地对自己说,多亏了自己这一番折腾,海汉安全部才能顺藤摸瓜,将大明派来海汉潜伏的情报人员一网打尽。而于小宝也是望着自己笑而不语,似乎这一切的变化都尽在其预料之中。
刘尚不敢细想这种噩梦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知道夜长梦多,如果继续拖下去,或许等来的不是廖远等人的回归,而是海汉安全部的抓捕。趁着身份还未彻底败露之前,他必须要设法自救,争取逃离这个地方。
在距离北上人员出发还有一天时间的时候,刘尚的耐心也终于耗尽,他不愿继续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冒险,下定决心要从三亚脱逃出去。
刘尚简单收拾了一点行装,带上了手头几乎所有的海汉纸币和压箱底的两根金条,直奔三亚港码头而去。之所以不选择更近的胜利港,是因为他知道胜利港这边停靠的船只大多是海汉所属,就算有外来船只,也都是与海汉合作关系极深的商家。而且刘尚最近因为工作关系,在胜利港港区抛头露面的时间不少,想在胜利港搭船出逃,风险可谓相当大。
三亚港的环境则相对宽松一些,这里汇集了各国的船只和水手,管制也就没那么严格。而且刘尚来三亚的头一个月就是在三亚港附近的鑫隆茶馆做事,对于港区的环境比较熟悉,至少知道去哪里打听进出港的船班,不至于摸不着方向。
刘尚先去港口一处商铺寄存了自己的包裹,以免行色匆匆的样子被熟人看到,他以前在鑫隆茶馆说书的时候,有不少常客可都是在港区这边营生的水手船员和各路海商,认得他的人着实不少。万一被人看出端倪,去附近的派出所或是港务中心举报,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按照过去的记忆,刘尚径直去到一处大明海商比较集中的码头,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往返于大明与三亚港之间的船只进出,想要逃回大明,在这里找一条即将出发的船算是最快捷的途径了。如果不考虑财力和费用问题,刘尚甚至可以在这里包下一条船立刻出发。
刘尚连着找了四五条船的水手询问,最快的也要等两天之后才会离港,但他显然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正当刘尚开始着急的时候,有名水手给他指路另一条船:“那条货船今早从昌化运铁锭过来的,在这边装完货之后便要出发去海口港,估计今天就要走。你要着急就可以先搭船去海口,再从海口找船去大明。”
刘尚一想,自己的目的只是离开海汉,而距离海南岛最近的大明属地当数雷州半岛,与海口港仅仅相隔一道琼州海峡。他记得之前去海口港巡视的时候,曾听当地官员介绍过,那里与雷州半岛的海运往来极为密切,自己到了当地不出码头应该就能找到前往雷州的船了,也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子。当下便谢过那名水手,去找停靠在旁边那艘货船的船主。
这艘船虽然是为海汉官方承运货物,但并非官船,而是隶属于大海商“詹氏船行”的一艘重载货船,在三亚港这边卸下运来的一批铁锭之后,再装运另一批物资运往海口。这种船虽然以货运为主,但偶尔捎带上几个顺路的散客也很正常。那名船主听说刘尚急于去海口,当下便报了个价,刘尚也没心思跟他讨价还价,一口应承下来,当即就付了现钱。
“天黑前能出发吗?”刘尚很是关切地问道。早一刻离开三亚,自己就能多一分安全保障,多留一夜,就会多承担一份风险。
“这不好说,船上还有几位客人,要等官府过来接走才行。”船主顺口应道:“如果顺利,等不到天黑就能走了。”
“什么人啊?居然要等官府来接?”刘尚一下子就警惕起来,要是船上有什么重要人物,等下或许就会有警察过来将这里隔离开来,到时候不免又会有额外的风险。
那船主解释道:“客官莫怪,是我这船来三亚途中遇到一艘因为风浪倾覆翻沉的船,虽然尽力救援,但相遇时就已错过时机,只能是将遇难船员的尸身打捞上来,运回三亚交由官方处理后事。先前仵作已经来验过尸了,但因为遇难人数较多,他们回头还得用车来拉走尸体。喏,尸身就在船头甲板那,帆布盖着的便是。”
刘尚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问道:“我近日有亲友去了昌化,莫要是他所乘坐的船出了事……可否让我过去查看一下?”
船主当然不会反对这个要求,点点头示意刘尚自便。那船头甲板上用帆布盖着一大片地方,从轮廓来看,怕是有十多具尸体之多。
刘尚走过去半蹲下身子,慢慢掀开了盖在尸身上的帆布,映入眼帘的这张面孔让刘尚差点失声叫出来。这张脸虽然被海水泡得有些变形了,但刘尚还是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正是已经超过约定时限而尚未现身的廖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