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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官府对海汉这群异国来客持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观感,反对派的态度甚至还一度表现得比较强硬,认为海汉的到来形同入侵大明,理应要将其逐出山东才对。但民间的看法却偏向海汉居多,原因无他,海汉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就基本解决了困扰福山县数年的两大问题:土匪与难民。
对于缺兵少粮的地方官府来说,在得不到朝廷全力支持的状况下,仅靠自身力量来解决这两个问题几乎不可能办到,而且客观上也存在着一些不太能见光的原因,使得这两个历史遗留问题长久留存于登州境内,福山县的状况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而已。在这个乱世中,有实力自保的地方豪强毕竟只是极少数,当官府无法给予足够的安全保障时,没能力的人只能选择逃离家园或是逆来顺受,而一些有家底有想法的人自然会设法寻找新的靠山——比如不久之前刚用万家军作为祭品来证明了自身实力的海汉人。
在本地人看来,海汉远没有土匪武装和那些驻扎在登州境内的外地军队所造成的威胁大,他们来到福山县之后并没有凭借武力向本地人逼征粮食和钱财,反倒是在自掏腰包解决本地难民的吃饭问题,同时主动出兵驱逐了万家军,基本恢复了福山县境内的正常治安状况。胆大的地主乡绅与海汉接触之后,便很快发现这群人做生意的兴趣远比打仗大得多,而且双方有很多契合的利益共同点,比如在土地所有权方面的合作就是其中一方面。
山东这边的情况与南方不一样,由于前两年发生在登州的叛乱,大明朝廷对这边的安全状况是比较敏感的,如果海汉采用以前在南方的做法,在地方上大举吞并土地,那极有可能会引起大明的敌视,并因此而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海汉应付这种局面自然也有另一套成熟的方案,那就是联合地方上的地主阶级,在农业开发和经贸方面进行合作,简单说就是推广海汉所擅长的农场体制,利用合作来实现对本地农业生产和社会体系的间接控制。而海汉所能提供的帮助除了农业技术和启动资金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协助地主阶级完成战乱之后的土地兼并,这对于本地的地主们来说绝对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难道就不担心现在扶持这些地主扩张,以后会变得尾大不掉吗?”田叶友听完陈一鑫的解释之后追问道。
“怎么去改变这些人的思想,让他们慢慢转换效忠的对象,那就不全是我们军方工作了,得让宣传机构和民政部门去挑大梁。”陈一鑫摊手道:“南方跟我们合作的权贵不少,不是也有很多人慢慢就加入到我们的阵营中来了吗?无非就是利益相关,只要与我们的利益一致,那自然就会维护我们。”
“说得也有道理!”田叶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陈一鑫的说法表示了赞同。不过他旋即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那户打算找你联姻的乡绅,应该也有不少家底吧?”
陈一鑫道:“如果以家产而论,那大概的确算是县内数得上号的大户了。这家人在登莱之乱的时候就搬进了县城居住,直到我们最近把万家军清除之后才搬回自家宅院。”
田叶友道:“说真的你如果要长期在华北地区驻扎,在地方上寻找合适的人家结亲也不是坏事,至少能有家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还有,既然我们身处在海汉这个体系中,有些事就得考虑得长远一些,不光是为自己考虑,也要早点为后人作打算。”
陈一鑫不解其意,只能含糊对应道:“我这不是还年轻着吗?也不用照着这个时代的规矩,赶着时间成家生孩子吧!”
田叶友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笑着摇摇头道:“你怎么好的不学,偏要学你摩根大叔玩单身贵族?”
摩根干咳一声道:“好好说话,我就是没有打算再成家而已,怎么就成负面典型了?”
摩根是穿越众当中少有的独身主义者,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七年多了,他甚至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所以也有不少人曾经怀疑过他的性取向,但摩根自己称这种独身行为是遵循“神的决定”,并且不打算作出改变。时间长了,大伙儿也就慢慢习惯了他的这种选择,毕竟大家都是做出过加入穿越行动这样不同寻常的决定,照理说这才是一种真正违背了常识的选择。
田叶友没有回应摩根的解释,反而是问了陈一鑫另一个问题:“你知道这几年里,陆陆续续有多少人已经选择了与土著通婚,成家生子了吗?”
陈一鑫自穿越第二年开始就外派到了珠江口驻扎,之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海南之外的地方,平时能够接触到的穿越者伙伴其实并不多,他对于田叶友所提到的这个问题也着实不清楚,当下只能摇摇头表示不知。
田叶友道:“自我开始,到现在为止,跟土著通婚的人已经有三位数了,生下来的小孩起码也有一两百人了。你以为你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很特殊吗?不,那只是因为你之前一直都在各种岛屿上驻守,几乎都是在跟军队里的大老爷们打交道,很难有机会长时间接触社会而已。”
陈一鑫不解道:“成家生子这种事我可以理解,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会把传宗接代作为自己人生使命的一部分,但用得着这么赶吗?我当初来参加穿越行动,可不是为了跑到这个时代来结个婚而已。”
“唉,你还真是年轻!”田叶友忍不住又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人急着结婚生子,就仅仅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和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吗?你想得太简单了!”
“那不然还有什么原因?”陈一鑫听得一脑门雾水,他确实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完全不知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门道。
田叶友缓缓说道:“我们这一辈人,掌权的时间终究是有年限的,今后总会出现需要向后人进行权力交接的时候,你说到时候谁来接掌海汉的政权?当然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后代了!你晚个几年结婚生子不要紧,但可能你的孩子还在哇哇学语的时候,我的孩子就已经在机关里实习了。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一鑫也是聪明人,田叶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能表明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按照田叶友的说法,有些人赶着结婚生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而是要为下一代甚至是下几代人提早布局,让自己的家族能够与海汉政权同步成长壮大,长久地存留于统治阶级之中。
一步快,步步快,人家布局得早,那么在下一代人竞争掌权机会的时候,自然也能提前占据比较有利的位置。这种事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为自己的后代打算也是很合理的做法,何况这也并不违背海汉现有的法律和规则。
陈一鑫苦笑道:“我以前倒是真没想过这些……田哥,你在黑土港的时候就成了家,莫非是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了?”
田叶友正色道:“你看我像心机那么重的人吗?说实话,成家的时候我可没想那么多,那时候甚至都没打算再回海南岛,反正也不愁吃穿,下龙湾那地方山好水好无污染,就想着干脆在那里安度余生算了。后来是调回海南去勘探石碌铁矿的时候,执委会几个大佬主动找我谈话,说可以把孩子送回三亚这边培养,今后也好早些安排专业和出路。我到那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大佬们对下一代的安排早就有了规划,我要是不顺应历史潮流而动,那后人顶多就是个富二代,再往后面一两代人,可能就一点政治资本都没了,到时候我田家后人会不会埋怨我这个海汉开国功臣太傻,除了一点钱财就没留下其他什么余荫了。”
田叶友的想法很市侩,但也很实际,陈一鑫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作自己在田叶友的位置上,大概也会有类似的考量。田氏家族百年之后是烟消云散还是依然位列统治阶级之中,真的很有可能就得要看现在田叶友的安排了。
摩根应道:“你说的这些,其实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但我连后代都不打算要,所以也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
“那以后海汉国的统治者当中没有摩根家族,这可就太可惜了。”陈一鑫打趣地应道。
摩根耸耸肩道:“这又不会影响国家前景,没什么大不了的。”
摩根的想法在穿越者当中算是一个特例,并不具有普遍性,参考价值也很有限。陈一鑫听完田叶友的解释之后,其实也更倾向于为后代提前铺路这种做法。不过在成亲对象的选择标准上,陈一鑫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所以也不急于要获得一个结果。
陈一鑫道:“其实田哥你这些年所勘探出来的矿藏就是最大的政治资本,也没必要非得回到三亚定居去当一名政客。”
田叶友笑道:“政客要勾心斗角耍嘴皮子,我这种老实人可做不了,再说要是想做政客,我就不会这么千里迢迢跑到山东来开矿了。我这行当其实跟你们军人差不多,常年在外东奔西跑,只是换了一种和平的方式进行征战而已。等我孩子长大……我还是培养他们去当政客好了,没这么累。”
大部分穿越众在海汉体系中都是充当着各个领域中的技术负责人,真正从事行政事务管理的也就以执委会委员为代表的一小部分人,这些处在权力金字塔塔尖上的高级人物自然很令人羡慕,但田叶友也知道这些位置不是谁都有能力坐稳的,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爬到那个高度去了,但这种希望可以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等到世代权力更迭的时候,能力强的人肯定更有机会上位。
三人骑着马边走边聊,一路西行大约两小时之后,便来到了预定地点。这处铜矿的位置是位于一处缓坡上,海拔百米左右。提前到这里清场陆军连队已经在山坡下列队相迎,等待他们的到来。
“这边的情况如何?”陈一鑫向带队的连长回敬了一个军礼之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那连长应道:“附近最近的村庄在西南大约一里地的地方,不过已经没几户人家了,整个村子才四五十口人。属下带人去盘查过了,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靠着种粮为生,应该没什么问题。另外据他们所说,万家军已经撤离这一地区有一段时间了,近期也没怎么再出山活动。属下划定的警戒区是方圆五里,到目前为止还尚未发现有敌情出现。”
“做得不错。”陈一鑫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赞扬。
芝罘岛指挥部对这处铜矿最担心的并不是产能或者开采技术方面的问题,而是矿场的安全问题。这里曾是万家军活动比较猖獗的地区,难保附近山中是否还会有万家军的余孽存在,所以军方才会派出部队先行过来踩盘,并且安排了陈一鑫和摩根两员大将护送探矿的队伍。
不过田叶友倒是对安全问题看得挺淡然的,到了这里之后只休息了片刻,便带着手下人进入山坡林间,开始结合自己掌握的资料挖掘矿石样本。由于目的性非常明确,准备也较为充分,田叶友组织的这种勘探行动拥有极高的效率,当天中午便已经在地表发现了象征着黄铜矿存在的孔雀石。在经过一个下午的定点开掘之后,有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挖出了第一块黄乎乎亮闪闪的铜矿石。经过田叶友的鉴定,确定这是一块铜含量超过50%的黄铜矿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