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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迪门心中暗暗决定,等回到巴达维亚之后,就要对当地的教育机构进行一番梳理,特别是汉人兴办的私塾、书院,更是要重点清查,看看有没有人在讲授海汉制定的这些洗脑教材。要是海汉使用这种办法向巴达维亚发起渗透,东印度公司还真是有点难以防范,还好这趟考察有所收获,不然范迪门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海汉居然还有这一套招数。
但范迪门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海汉日后如果要踏足爪哇岛,根本就无须采用这种小火慢炖,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办法,只消让汉人在当地闹出点事,便可以直接以护侨的名义实施军事介入了。当然了,如果海汉日后想要在爪哇岛建立起长久的统治区,那对教育领域的控制仍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手段。
宁崎在对初级扫盲班的学生们进行抽查询问之后,对白鹿书院的教学成果还是表示了肯定。虽然学生们的思想觉悟距离三亚的水平仍有差距,但考虑到这里的具体环境,白鹿书院也做得算及格了。范长逸得到宁崎的赞许,脸上都要笑开花了。这儋州书院虽多,但能够得到海汉主管文教高层官员的亲口称赞,却不是寻常的待遇了。
范长逸心中已经开始琢磨,等宁崎走后要把这一段训话记录下来,再去找一找儋州报社的人,争取能在十天一刊的《儋州新闻快报》上拿个头版。届时顺便再花点钱打打广告,到了今年招生季必定能获得不错的成效。
儋州书院众多,招生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白鹿书院虽然是老牌知名书院,但近两年很多书院开始另辟蹊径,开设一些所谓的职业培训班,有造船、纺织、冶炼、航海、勘探、医护等等专业,毕业后会为学员提供进入海汉官办机构的就业机会。这种职业培训班因为周期短见效快,又能解决学成之后的工作问题,颇得一些出身贫寒的学子们青睐。甚至有些原本因为经济原因,并不愿意花钱送孩子念书的家庭,在了解到这种培训班的就业去向之后,也果断为家中孩子报名入学。
这种手段小书院用得,但像白鹿书院这样的大书院却有些抹不下脸面,毕竟这里可是在本朝出了好几十名举人的地方,现在要放下身段开班培训手艺匠人,说起来还是有点跌份的。范长逸想要争取更多生源,也只能从别的方向下手,比如说以“儋州第一书院”这样的名号来进行炒作。当然了,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这究竟够不够资格第一,他自己说了不算,但如果能够得到海汉高层人物的称赞,这种加成就会让书院的自我炒作显得更有底气了。
看完初级班,范长逸前面带路,来到了教育程度更高的中级班。这里学员所接受的授课方式可以算是这个时代的应试教育,主要是以大明的科举考试为目标。当然了,在海汉入主这里之后,教学目标也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类,一是大明的科举乡试,二是海汉的进修资格考试。
针对大明科举的教学内容主要是八股文,这种文体对于格式有着严格的要求,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段。应试的考生不能天马行空地进行写作,必须得严格按照这个格式规程来,作出的文章才能接受考官的评审打分。
而科举考试的考题一般都是从《四书》中,即《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四本书中选出一句话来作为题目。考生需先阐明这句话的含义,再扩展开来讨论,议论的内容必须得符合四书及朱子注经的释义。不过四书的内容都是死的,各地有县试、府试、院试,每三年还有各省乡试和全国会试,几百年下来早就把这四本书里的内容翻来覆去出过题目了。
所以到后来考官们为了怕自己的题目跟别人重复,就得挖空心思想新办法出题,把这几本书里的文句进行种种排列组合。有时候甚至是随机抽取两句话搭在一起作为题目,这种出题方式被称之为截搭题。这种题目是随机拼凑出来,考生要将其建立起合乎逻辑的关系,而且还得从中阐发出孔孟之道的内容,考的往往已经不是考生的文学功底,而是脑洞大比拼了。
不过现在除了大明朝廷举办的科举之外,本地读书人多了一条投效海汉的出路。只要能通过半年一次的资格考试,便可以获得到三亚的学府进修深造的机会。这种深造不但学费全免,而且就业问题也会得到解决,读完便直接分配进海汉官方机构做事,身份待遇比起那些所谓的职业培训班的匠人可是要高出了一级。
对于那些一直科举不中,或者说更向往安定生活的读书人来说,为海汉做事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去处。海汉人给出的良好待遇有目共睹,而且有稳定开放的上升渠道,今后仍然有机会升迁做官,这总要强过当个一事无成的落魄书生。最重要的是,海汉对读书人的需求十分旺盛,竞争远不似考科举那般激烈,只要有一定的主观意愿,加上身家清白,基本都能通过难度不大的资格考试。
所以在海汉和学员的双重要求之下,白鹿书院也顺应潮流,开设了针对进修资格考试的课程。当然了,这个课程所用的使用的教材课本,也全部是由海汉所提供。其中的内容都是以海汉公民规范为基础,浅显易懂,再加上有海汉专门指派的教师定期在书院开课讲解,对这些能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来说,学习兴趣要远远高于研究枯燥的八股文。
宁崎循例也在堂上随意抽了数人进行问答,这些学员大多已经成年,不少人也参加过以前的县试甚至乡试,对于这种随堂抽问并无不适,答题也头头是道,言谈方面的确是要强出先前看过的初级班不少。
宁崎人都来了,自然不会只做一些表面功夫,当下便又出一题:“想必在座各位学子都知道,我们海汉一向没有把四书五经奉为圭臬。治理天下,我们用的是法律法规,而不是前人写出来的著作。我想请问各位,你们自小所学的这些四书五经,如何才能在今后的工作生活中派上用场?愿意作答的请举手示意。”
宁崎这个问题一出,有人面露沉思之色,也有人立刻便跃跃欲试。宁崎见已经有人举手示意,便遥遥一指道:“请第三排这位白衣书生作答。”
那人起身道:“学生张英,一点拙见,还望首长不吝指教。”
张英清清嗓子道:“学生以为,四书五经,皆乃先贤所著,千百年来无数人对其研读,历朝历代都将其视作官员必修典籍,这其实已说明其价值所在。海汉无此习惯,想来只是首长们未曾认真研读这几本典籍的原因。若是首长能花些时间细细研读,必定能发现四书五经的作用。”
宁崎听得微微摇头,这张英说了一通却全是废话,海汉的统治并不是建立在儒家学说的基础上,而是以工业社会的生产力为根基,以科学的发展观来治理社会。要是大家都跑去研读经史子集,那海汉可就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了。这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东西,是文人们为了维护统治阶级而搞出来的一套理论,适合封建王朝却并不适合海汉想要建立的工业社会。这张英想要劝说海汉高层接受儒家学说,却是把问题想偏了,莫说占据穿越集团主体的工业党和军人,就算宁崎这种文史专业出身的读书人,也不会再把儒家学说视作治国平天下的依据。
宁崎示意张英坐下,又另点了一人作答。那人起身应道:“学生杜伟,窃以为适才张兄所说虽有道理,但却不切实际。”
杜伟朗声道:“这课本中有云,海汉执政,以科学为根基,何为科学?即分科而学。过往我等所学的四书五经,不过只是其所分科目中小小一隅,要凭此治国平天下,或难堪大用。以学生拙见,熟读经史子集或许在大明能派上大用,但以海汉之状况,却顶多只够做个书吏。所以通过资格考试之后,还需前往三亚学府深造进修,才可进入海汉衙门当差。”
宁崎听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便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四书五经在海汉治下是没什么用了?”
杜伟应道:“学生以为,研读古人典籍可明事理,知进退,虽未必能用其治国,但修身却是颇有用处。平心而论,先贤著作之中,还是有不少为人处世之哲理,能通过研读来吸纳其中精华之处,也是有益无害。”
宁崎听得微微点头,觉得这杜伟所说的话倒是还有一点见地。儋州文人虽然有不少陆续投靠了海汉,但多是冲着海汉所给出的优厚待遇,而并非领悟了海汉治下社会制度的优越性。大多数文人仍是抱着儒家学说不放,指望着海汉上层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启用他们所学的本事。真正能够意识到两种社会制度的差异,并且有决心做出改变去适应新体制的人,在文化界的比例远不如那些斗大字不识一箩的普通百姓。
这其中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普通百姓安身立命的本事并不在儒家学说上,他们靠着一双手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即便是换了环境,只要肯干活就能继续生活下去。而这些文人若是离了这套理论,大概就只能在街头做一个卖字先生了。科举落榜的读书人虽然还有做师爷或者转行做买卖等出路,但还是有相当比例的一部分人会因为缺乏维持生活的技能而贫困潦倒。因此文人往往会拒绝做出改变,宁愿捧着圣贤书等一个出头的机会,也不想去另外学一套本事。
宁崎做个手势示意杜伟坐下,然后开口说道:“各位对于以前所学和今后所用这中间的差距,或许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我想提醒各位注意的是,先贤留给我们的著作,都是一些理论知识而非实用技能,如果各位以后想当研究理论的学者,那当然可以继续抱着你们研读过千百遍的四书五经不放。但如果要想顺应这个时代的变化,甚至想借着社会变革的时机在风口浪尖上搏一搏富贵,那各位最好还是先放下你们过去所学的书本,多学习一些实用的技能。想做官,我们海汉有的是官位,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坐上去了。但请各位记住,我们要的不是只会写八股文的秀才,而是能做实事的人。”
宁崎见众人脸上神色都十分专注,便接着说道:“各位如果有心入仕,那么就请好好研读我们所提供的教材,先对海汉的社会体制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认识。至于真正要学习的技能,等你们通过了资格考试,去到三亚之后,自然会传授给你们。范山长,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范长逸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宁首长所说极是,以前考科举为明廷效力,那自然是以四书五经为本,如今海汉执政,那书院的教学内容也应当根据执委会之要求做出调整才是。本书院既是在海汉管辖之下,定当遵从首长的安排。”
宁崎对范长逸的表态很满意,点点头道:“要是都像你们白鹿书院这么好的觉悟,那我的工作可就省心多了!”
范长逸谦虚几句,便带领宁崎等人前往下一个院落,考察高级研读班的教学情况。这高级版的学员都参加过提学官主持的考试,最次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些人大多寄希望于能在科举当中更上一层,在乡试中考取举人,或者在京城举行的会试中考取贡士。要想入朝做官,那还得参加殿试,考取进士功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