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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疆。
沈冷坐在海边的岩石上看着潮起潮落,推算日子,陛下应该已经启程去太山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月后太山封禅,皇后和太子都会定下来,所以这傻小子嘴角就微微上扬,好像是他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
就在这时候陈冉从远处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跑一边说道:“长安城来的信,走的军驿,但是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军驿那边也不知道,只说是兵部的大人特殊吩咐过,无论如何也要尽快送到。”
沈冷嗯了一声,心说莫非是赖成?想了想赖成没必要不署名,赖成那样一个谨慎底细的人怎么可能会匿名写信,他是大学士,不会被人抓住一点把柄,所以匿名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不是赖成,但是兵部还特意交代过,那能是谁?
把书信拆开看了看然后就惊了一下。
陛下的信。
沈冷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陛下以这种方式给他送一封信过来显然另有深意,若是公事,直接下旨不就好了。
“心里还在不舒服?”
这是第一句,沈冷看了之后觉得有些慌。
“朕知道,有些事没有提前和你解释是朕不对,可朕想着,朕是皇帝,还是长辈,碍于身份碍于颜面,若主动和你解释岂不是显得朕很没有面子,朕怎么可以没有面子?”
沈冷这是第二句,沈冷看完忍不住笑了笑。
“朕是一直等你主动来问朕,问朕为什么要打压你,问朕为什么忽然变得冷酷了,问朕怎么就一点情面都没了,朕一直等着你来问,每日都会忍不住往窗外看看,想着那个傻小子怎么还不来?一直等到你离京,你也没有来也没问,所以朕还有些生气。”
沈冷深吸一口气,心腹之中有些暖意。
“朕后来才想明白,因为你懂事,懂事的孩子总是不去招惹别人烦忧,你从来都不会耍脾气,也不会去争抢,你也总是会去为别人考虑,所以你想明白了就想明白了,至于你是不是吃了亏受了委屈,你自己觉得不重要,你不想来问朕,是因为你觉得那不是为臣之道,你觉得皇帝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你还觉得你来人了就是你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
“朕一念至此,心里便有些疼,于是又扣了你三年俸禄。”
沈冷扑哧一声笑出来,心说陛下你可真疼我。
“沈冷,你知道朕为什么盼着你来问问朕吗?因为朕想和你多说说话,想让你在朕面前委屈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的委屈,朕都已经想好了的,如果你真的来了,耍脾气了,发牢骚了,朕就一定会和你多说几句话,一定会好好劝慰你,然后再扣你三年俸禄。”
沈冷噗嗤一声又笑了,心说陛下你还能更疼我啊。
笑着笑着眼圈就微微发红,又把这段重新看了一遍,视线却挪不开,总是回到这段的开头一句,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还是不舍得继续往下看,这几句话里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他不能走也不想走,就想来来回回的一遍一遍的一直看。
他下意识的读出来:“如果你真的来了,耍脾气了,发牢骚了,那就一定会和你多说几句话,一定会好好劝慰你......”
沈冷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是那么那么一个容易满足的人,那么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可是闭上眼睛,眼泪却流出来的更快了些。
陈冉看着,不知道是谁写的信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慌乱起来。
“冷子,冷子?”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沈冷侧头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是陛下的信。”
陈冉一惊,然后反应过来:“你先看,我去把今晚上吃的菜收拾出来,说好了晚上一起吃火锅的,我看还得多去买几壶酒才行,还得加菜,加肉菜!”
他转身跑了,屁颠屁颠的,比孩子还孩子,看起来比沈冷还开心。
“哈哈哈哈哈......陛下的信!”
远处陈冉喊了一声,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沈冷笑着摇头,心说你真是个傻冉子。
他低下头继续往下看,啪嗒一声,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把信纸打湿了一小片,沈冷连忙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把信纸在身上按了按,试图用衣服把水吸走。
“沈冷,朕一直想着,你这样懂事的孩子,小时候应该受过不少委屈,懂事的孩子也往往得不到奖励,所以朕一开始就想奖励你,给你更多,再多,这次朕压了你,降职降爵,朕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你应该相信朕,朕这样做是为你好,现在你暂时委屈些,以后你就不用受委屈,朕的话还是能作准的,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委屈,只要朕还在,谁都不能让你受委屈......除了朕之外,朕最近很头疼,怎么才能继续扣你的俸禄,赖成说不好找借口了,朕想着你一个堂堂大学士连这点借口找不到?”
沈冷笑着哭,哭着笑。
“于是朕就自己想,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然后朕醒悟过来......你什么时候错过?你一直都是那么在乎你在乎的人,你一直都是那么不把自己个人荣辱放在眼里,所以想要揪你什么错处不放都难,朕很苦恼,因为朕让赖成查了查扣了你多少年俸禄了,赖成说已经扣到沈冷六十岁,朕再扣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后想着,朕是皇帝,朕怎么不好意思,于是朕让小张真人给你推算了一下,她说你应该有百岁以上的寿命,朕立刻就开心起来,还有四十年可扣。”
沈冷心说小张真人你也真疼我。
“沈冷,小张真人说你可活百岁以上,朕很开心。”
这是倒数第三句话。
“朕着人送去一些东西,是给孩子们和茶儿的,没有你的份。”
这是倒数第二句话。
“朕有些想念你。”
这是最后一句话。
神猛的抬起头,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止不住。
黑獒蹲坐在沈冷身边,看着沈冷哭,黑獒呜呜的叫了起来,用那颗巨大的头颅蹭沈冷的肩膀,沈冷伸手抱住黑獒的大脑袋,揉了揉笑道:“别怕,没事,你不理解,哭不一定是难过,也可能是开心。”
黑獒当然是听不懂,所以又呜呜的叫了几声。
与此同时,虎骨塔。
大皇子李长泽艰难的蹲下来,在水坑里撩水洗了洗手,手上已经满是老茧,看这双手,看这张脸,哪里还像是曾经锦衣玉食的皇子,从外貌上来看他和那些虎骨塔的囚徒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似乎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
好歹洗了洗手手李长泽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手腕上的锁链就哗啦哗啦的响,他低头看着这锁链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然后慢慢转身往回走,就在这时候有几名看守过来,先是很客气的打了
招呼,为首的人笑着说道:“今日半年期满,所以一会儿你收拾一下,我安排了一间屋子你可以去洗洗澡换换衣服,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了。”
李长泽一怔,看起来像是有些迷茫:“有半年了吗?”
守卫连忙说道:“有了的,到今天正好半年。”
李长泽哦了一声,其实他怎么会不直到已经满半年了,每天都熬着度日如年一样,他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锁链,守卫立刻反应过来,取了钥匙给李长泽把锁链打开,脚上的锁链也打开,李长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问:“那我能吃过早饭再走吗?身上没钱。”
守卫觉得心里一酸,这可是堂堂大皇子,居然在这因为一顿早饭而多嘴,忍不住有些唏嘘,连忙点头说:“可以的,我们守备大人还为你准备了一些薄礼,吃过早饭后,那两位陪同你过来的廷尉还会随行,一路上吃穿住行都由他们负责。”
李长泽点头,抱拳:“多谢。”
第二天一早,李长泽在两名廷尉府的跟随下离开虎骨塔营地,他回头看了看那座已经即将建成的军事堡垒,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
虎骨塔城若建好的话,这里将是西北向外延伸的最重要的据点,这座坚城可以驻军数万,一旦西北地区有什么风吹草动,虎骨塔就是这里的定海神针,以虎骨塔城之坚固,就算是安息人的那种抛石车也未见得能奈何。
“我以后还想回来看看。”
李长泽看着那座高城笑了笑:“参与其中,颇为自豪。”
廷尉们互相看了看,也是心里有些复杂不知道怎么说。
“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自己随便走走?”
李长泽问。
其中一名廷尉摇头:“还不行,陛下派人送来旨意,命你到一路返回京畿道,在京畿道还有些事等着你。”
李长泽的脸色猛的一变,多日以来小心翼翼压制着的情绪差一点绷不住,他又不是真的释然,他怎么可能释然,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放弃了一切,然而让他放弃一切真的那么简单?那是他母亲给他争来的,他放弃,能对得起他母亲吗。
所以他一听到那廷尉说要把他带回京畿道心里就狠狠的震动了一下,情绪都险些控制不住,京畿道......如果京畿道那边再出了什么事的话,他如何翻身?
他之前很清楚自己在长安城的处境,也知道曹安青被抓了回来,而且也基本可以确定曹安青这个人守不住秘密,所以按照曹安青的口供他都可以被处死,他能怎么办,他必须自己救自己,所以他主动请求皇帝废掉他太子之位,主动要求游历天下,这只不过是想让皇帝对他暂时放心,也暂时把杀心收一收,他能利用的,也不过是皇帝另外一个身份了......他的父亲。
京畿道是他最后可以翻身的地方了,他在等机会,也确定机会一定会等来,可此时此刻皇帝却让他返回京畿道......这是一点生路都不打算给他留了?
“好啊。”
李长泽笑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也想先回去看看,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来京畿道方城县的驴肉火烧,每次想起来都很馋。”
李长泽伸出手示意:“要不要锁上?”
两个廷尉同时摇头,然后迈步向前:“走吧。”
李长泽眼神里闪过一抹凶狠,很快,一闪即逝。